“丁茂才你來做什麼?”華慶峰奇道,自王晨出事後,丁茂才等人就如行屍走肉一般,今天卻突然來找自己,定有古怪。
卻未曾想,丁茂才猛地跪在華慶峰面前,聲音中帶着哭腔道:“太爺,求你救救林貴兄弟吧!”
半年之前……
薄薄的晨霧還未散去,葫縣縣衙門口剛剛支起鳴冤鼓就激烈的喊了起來。
丁茂才睡眼朦朧地走了出來,看了眼同樣哈欠連天的同僚,在他們眼中看到同樣的慵懶。
“誰啊,這TMD才辰時,就敲敲!”白米哈欠連天地拿着水火棍,招呼着同班的衙役們,往縣衙大門處走去。
只見門外村民,幾乎個個膀大腰圓,他們揪住兩名男子,推搡地涌入縣衙大門。
“小人楊茂鵬家有奇冤,請縣大老爺做主。”
領頭的一人,見院中站着一羣綠色公服,立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哭喊道。
穿着綠色公服的小吏們你看我,我瞪你,最後把眼神都放在刑房書吏程義身上。
明代縣衙設有六房與六部相對,而刑房書吏擁有着審案的權力,既然此人是來鳴冤告狀的,程義自然是脫不了干係。
程義見衆人都在看自己,也不在意,越衆而出道:“我乃葫縣書吏程義,你有何冤情?”
“小人家妹被其夫婿謀害,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楊茂鵬爬在地上,從懷中掏出一張狀紙,高舉在程義面前。
程義牙疼似的裂了裂嘴,衝地上楊茂鵬道:“楊茂鵬,不是本官不爲你伸冤,而是縣尊不在位,本官只是書吏有心無力啊。”
“你沒有權力收,”見程義拒收狀紙,楊茂鵬一臉驚訝,往後偷看一眼,然後道:“那我就去找縣丞,孟贊府可在?”
孟贊府就是縣丞孟慶唯,作爲縣衙官場中人,程義並不陌生這個稱呼,但明代絕大多數百姓都是文盲,對於縣衙官吏並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一個普通百姓不僅知道縣丞掌刑事,還知道縣丞的尊稱是贊府,這就不同尋常了。
“孟縣丞亦不在,爾等速速退下,不要在此生事。”程義把臉一板,試圖利用嚴厲的態度將楊茂鵬趕走。
見此,衆吏都暗暗點頭,此時葫縣剛剛改土歸流,新任縣令尚未赴任,而縣丞孟慶唯因公事離開,縣衙中都是吏員,手裡本就無審判權,更何況此事乃是人命官司,即便是葫縣正堂也只有審訊的權力,而沒有定罪的權力。
越權乃是官場大忌,程義此舉正符合官場的規矩。
“程大人……救我……”人羣中傳來斷斷續續的求救聲,衆吏往人羣中定睛一看,發現被鉗制的兩人中有一人非常面熟。
衆吏還在回想此人是誰,衙役丁茂才卻大叫一聲:“林貴,你不是林貴嗎!”
丁茂才田大有與林貴交好,所以對他最爲熟悉,是以一眼便認出林貴來,只是田大有畢竟是少年性子,此時只是吃驚的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
聞言,衆吏一下子便認了出來,果然是本縣衙役林貴。
只見林貴滿臉烏青,一隻眼睛腫脹的幾乎睜不開,正被人反扭着雙臂壓在地上。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如此對待本縣衙役,難不成你們還敢要挾官府不成!”程義怒道,他以爲可能衙役在門前阻攔,卻被這羣人挾持。
“大人,小人萬萬不敢要挾官府,這林貴雖是衙役,但更是殺害我家妹的元兇首惡,請青天大老爺做主。”楊茂鵬趕緊解釋道,但是他的眼神卻有意無意地在人羣中瞟上一眼,彷彿在衆人身上尋找支持。
古代官尊民卑,百姓經常依靠宗族力量來對抗官府的壓力,所以程義對此並不奇怪。
“程大人……諸位大人……,我沒有殺人啊,他們……他們誣陷我……”林貴斷斷續續地說道,身上的傷痛讓他說一句話,就痛地吸一口氣。
楊茂鵬蹭地站了起來,指着林貴的鼻子大罵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貪官污吏官官相護,好啊,縣衙不受理,我就押着你去府衙,府衙也護着你,我就押着你去布政司,如果布政司都不理,我就進京告御狀!”
程義頭疼起來,縣令縣丞都不在他實在沒權力接狀紙,但楊茂鵬若是真去上告,上官追究下來對誰都不利。
更何況林貴作爲衙役,卻被人四處押着告狀,這縣衙的臉往哪裡放?
“程書吏,林貴乃是本縣衙役,這麼被人抓着有損體統。”丁茂才拉着田大有擠到程義面前,求他出手相幫。
“程大人……不要讓他們帶我離開,否則我和我哥活不過今天啊!”林貴吸着地上的塵土,再次懇求道。
林貴被楊茂鵬等人毆打了一晚上,自知活不過今日,誰知楊茂鵬想殺他們卻不願自己動手,就押着他們上了縣衙,說要官府將其正法。
那麼如今縣衙不收狀紙,楊茂鵬真的會押着林貴到處告狀嗎?
說不定就找個山坳旮旯就給埋了,所以程義就是林貴緊緊抓住的救命稻草,可程義卻看起來沒這個打算,誰讓林貴只是區區一個衙役,在縣衙內無人呢。
“走,押回去讓族裡審。”“把他們給埋了!”“押走押走。”人們七嘴八舍地拉着林貴和他大哥向縣衙外走去,林貴急的大哭,淚如雨下,卻無法感動縣衙裡的書吏衙役爲其出手。
“住手,縣衙乃文治之地,爾等怎敢在此生事,不怕王法森嚴嗎!”
就在楊茂鵬的族親們要走出大門時,圍觀的人羣中走出一人來,對楊茂鵬厲聲喝道。
楊茂鵬不由地一呆,定睛一看,只見來人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頭戴烏沙,腳穿皁靴,身着藍色圓領衫,目光如炬,大義凜然地傲視衆人。
“你是何人?”人羣中走出一個彪形大漢,卻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衫長袍,一副書生打扮。
來人瞥了一眼那彪形書生,也不理睬,徑直走進縣衙之內,
但林貴看到此人,卻目光閃動,似乎在回憶什麼。
程義一眼便認出這是衙屬首領官的公服,趕忙拱手,道:“閣下是?”
“本官王晨,乃是葫縣赴任典吏,這是我的官憑。”王晨從懷中掏出文書遞給程義。
程義打開文書仔細辨認着,然後向北橫跨一步,衝王晨身鞠一禮,說道:“上面果然有我大明皇帝的御印,王典吏,下官有禮了。”
其他書吏見此也紛紛向王晨行禮。
“程書吏,我可問你,爲何不收百姓狀紙?”王晨將官憑收回袖中,問道。
“王典吏有所不知,本縣正堂懸空,非是下官不收,而是無此權力。”程義趕緊解釋道。
王晨問詢目光向其他小吏投去,見其他小吏點頭附和,心知不至於欺騙。
“我聽聞本縣還設置縣丞,不知縣丞何在?”王晨又問。
縣丞管理縣政,理論上也有接收狀紙之權
而且若縣令出缺,縣丞還可以代行縣令之權的,大明數百州縣中只有少數州縣才設有縣丞,而據王晨瞭解,這葫縣恰恰是縣丞主簿齊全,既然縣令不在正堂懸空,那麼理應由縣丞代理纔是。
“孟縣丞進京述職,尚未歸來,而王主簿亦無此權,爲何王典吏不收下狀紙?”程義謹慎看着王晨,
緝兇捕盜乃是縣衙最重要的職能,所以刑房典吏往往也是六房典吏之首,像葫縣這種下縣,單設典吏也往往主官刑房。
而且在沒設縣丞或縣丞不在的情況下,典吏可代管縣政,也包括接受狀紙。
王晨點了點頭:向楊茂鵬一伸手,道:“既然如此,就由本官將狀紙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