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清晨還是極其寒冷的,即便是在暖和的家中,也會讓人抱着厚實的被子不想放手,但是在河南道徐州城以西一百多裡的下清山一帶,卻有一支露宿在野的大軍,人數極其龐大,約有三四萬人的樣子。
幾座簡陋的帳篷附近歪七劣八的豎着幾桿大旗,似乎因爲這支大軍已經沒有了生氣一般,就連旗幟上的齊,黃等字都顯得蒼白無力。
黃巢率領的潰軍經歷了近一個月的逃亡,幾乎每天都會受到李皇叔的追擊,但是一路走來,兵力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還較之剛離開大明宮的時候更多了一些。
一路上,黃巢收攏了絕大部分流竄在京畿地區的賊匪叛軍,其中大多數都是原先就是僞齊的軍隊,只是在僞齊經過一連串的失敗之後,這些人不得不落草爲寇,沿途一路往中原地區挺進,也正是因爲潼關還在楓家軍手中把持,所以這些人也只能走這條道路,卻沒想到再一次遇到了黃巢,要知道幹打家劫舍這種行當,肯定還是人多勢衆的好,所以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這些人又重新迴歸到了黃巢的麾下。
而其中還有一小部分是附近的土生土長的山賊流寇,但是他們卻把黃巢當成了當代的活祖師,要知道黃巢當年就是做強盜的,而且還一蹴而就登上了皇帝的寶座,還建立了國家政權。雖然此時此刻黃巢的勢力已經沒落了,但是對於只有十數人或者數十人的小規模山賊盜匪來說,加入依舊擁有數萬人大軍的黃巢,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前途一片光明。
對於加入自己隊伍的人,黃巢向來都是來者不拒,何況眼下的形勢他還急需人手,雖然多個人就多張嘴,但是對於做事完全沒有底線的黃巢來說,無非就是多打劫一些城鎮村莊,再不行,像四條腿的羊那樣的軍糧找不到,但兩條腿的人可遍地都是,對於兩腳羊的作用,黃巢可是比張禮運用發揮的要更加淋漓盡致。
黃巢襲用了前人的做法,利用巨碓將軍中攜帶的兩腳羊碾碎,甚至是連同骨頭渣子一同煮熟充作軍糧,而吃人的先例在黃巢大軍之中早已經有了,甚至可以說是早已司空見慣,自然也沒有人對此有所反感了,畢竟還需要填飽肚子隨時迎戰,更得保持力氣繼續逃命。
隨着晨曦跨過下清山的一角,將略帶暖意的陽光撒在地面之後,或許是被身體表面那突然降臨的暖意所驚醒,或是正好被拂過面孔的寒冷晨風給凍醒了,亦或是被夾雜在晨風之中的幽幽肉香給饞醒了。越來越多的叛軍士卒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緩緩的轉頭四下張望,隨即臉上便會露出一陣輕鬆之色,似乎正在內心暗自慶幸又平安度過了一個晚上。
緊接着,陸陸續續的大軍開始了早晨的收拾,大多都是解決一下生理問題,然後無精打采的向着飄出肉香味的源頭走去,準備領取各自的那份早飯。
如果不去追究肉的品類,作爲軍中的早飯還是極其豐盛的,因爲沒人都會分到一大塊肉餅,雖然當時不一定能夠將肚子填充滿,但是其能量的維持還是十分長久的。並且,每個人手中那甚至是極爲骯髒的陶碗瓷碗,還會有滿滿的一碗香噴噴的肉湯。
不過,即便早飯極爲豐盛,卻沒有管飽的可能,所以一些精於打算的士卒將肉餅吃上一半之後,也不顧肉餅的油膩,直接塞入囊中,還要將其保存下來留作路上備用。至於肉湯就比較多了,紮營歇息的地方一般都會距離水源比較近,而且肉湯的製作也比較簡單,所以大多人都習慣用肉湯來彌補自己的肚子。
一座有着親兵守衛的營帳內,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上寫滿了憂愁,就連兩道濃眉也始終緊緊的擰在一起,憂心忡忡的黃巢幾乎一整夜都沒有閤眼,帳內只有少數幾名將領,而且還都是張家兄弟的一些心腹,如今黃巢手下幾乎已經無人可用,唯有拿的出手的也就剩下了張家兄弟,而此刻的帳中,卻只有老二張歸厚在,他的兄長張歸霸昨晚已經帶人離開了。
“陛下,先休息一會吧!大軍已經在準備了,何況緊追不捨的唐軍,算算時間,也又要快發起進攻了!”作爲黃巢的親衛團首領,林言始終不離黃巢半步,但是看着近些日子突然如同老了十歲的黃巢,林言心中還是隱隱作痛,自然是不想讓操勞了一夜的黃巢繼續勞累下去了。
“我沒事!放心吧,還能扛得住!”黃巢擡起手臂無力的擺了擺,看得出來他也是在硬撐,但是當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破爛的桌案上之後,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厲色,同時面色變的猙獰起來,咬牙切齒的惡聲咒罵:“唐軍!唐軍!該死的唐軍!該死!我一定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看着發狂的黃巢,帳內的林言以及張歸厚等人也只是默不作聲,任由黃巢發泄着心中的怒火,但是心思卻飄在了昨晚離去的張歸霸身上。
惡狠狠的砸了幾下桌案之後,原本就殘破不堪的木桌豈能承受暴怒的黃巢擊打,頓時粉碎一地,黃巢揮出去的拳頭也砸在了半空,突然心頭浮上一股有力使不出的感覺,不禁突然覺得有些沮喪。
“林言!吩咐將士們收拾一下,準備隨時出發!”沉默半晌之後,黃巢努力的睜了睜雙眼,強打着精神緩緩站起了身子,將腰桿挺直之後,目不斜視的沉聲吩咐一句,隨後又轉頭看着張歸厚補充道:“歸厚,你也安排一下吧!時間也確實差不多了!”
“是,陛下!”林言和張歸厚互視一眼,紛紛拱手行禮,但是剛剛轉身之後,林言又突然回過了頭,看着蒼老的黃巢,沉聲囑咐:“陛下,一定要保重啊!來日方長,我們還等着跟您繼續打天下呢!”
“去吧,先去安排吧!朕明白!”黃巢並沒有像以往那般朝氣蓬勃,雄風昂昂,而是衝着林言淡淡一笑,微微的揚了揚頭,但僅僅是一個‘朕’字的單純稱呼,卻讓林言感受到了黃巢的自信似乎又回來了。
“誒!”對此,林言也很是無奈,只好深深的看了黃巢一眼,轉身走出了營帳,在營帳外仰頭迎上晨曦的一霎那,林言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濃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