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剛剛沐浴過,披在肩後的三千秀鬱青絲還有溼潤水珠殘留,桃腮生暈,明光燦然,因是換了一身翠荷長裙,更是暗合了出水芙蓉之意。
翠麗蛾眉下的明眸微微垂着,似還有些羞澀餘韻蘊藏,嘴角噙着一絲淡不可察笑意,小別勝新婚,不外如是。
徐行衣衫簡素,慢條斯理喝着事後茶,饒有興致地看着梳妝檯前拿着梳子理着秀髮的妻子。
“夫君,你看我……做什麼呀。”連城嗔白了徐行一眼,纖聲說着。
徐行笑了笑,輕聲道:“雨後桃花,麗韻……”
“不許說,”連城羞急地似要起身,伸手去捂徐行的嘴,細弱的聲音有幾分幽怨,“夫君就會胡鬧,胡鬧後又來取笑於我。”
“好了,都是爲夫的錯,我不說了就是。”徐行放下茶杯,搖頭一笑,伸手接過木梳。
“夫君這次回來,還會出去嗎?”連城看着銅鏡中爲自己梳髮的素衫少年,蕭軒疏舉,越是相處,越覺這是一方冒着冷氣,入手卻寸寸溫潤的寒玉。
“這次回來,主要是備考科舉,短時間應該不會外出了。”徐行手指穿過柔順烏絲,輕輕梳着,笑着說道:“總歸要中個舉人才是。”
想起去年初來此界,只想孑然一人,於仙道踽踽而行,但眼下卻有着妻子、姐姐,雖由此多了一絲牽絆,但這絲牽絆就好像時刻提醒他,縱然這一場似是而非的聊齋之行是虛假,那麼這掌心的溫暖也絕不是虛妄。
起碼他若道滅,還會有人哭泣,若他不歸,還有人掛懷。
非穿此界,或許,就是在某個無人的山洞,服寇掠而來的築基丹衝障,死了都無人知曉吧?
可縱然是惶惶而跑、苦大仇深的我輩修士,也不是有南宮……慕婉嗎?許都還不止一個?
正在這時,外間丫鬟小桃的聲音傳來,“小姐,千雪小姐來院裡了,在花廳等着呢。”
“讓阿姐等下,我和夫人一會兒就過去。”徐行正要拿起一根青繩,正要給連城扎束頭髮,卻被連城搶先拿走,疑惑問道:“怎麼,夫人不喜歡我服侍?”
“夫君,還是我來吧,你這人……總愛打死扣。”連城纖細婉柔的聲音中,有些幽怨說道。
徐行:“……”
鋼鐵直男沒再說什麼,默默拿起鳳頭珠釵,總算插珠釵沒似詛咒娃娃扎針,倒也穩正,連城對着鏡子左右看看,溫婉一笑,還算滿意。
濟南府·尹府
後院,涼亭之中,扶手“盤”的油光蹭亮的紫檀木製躺椅上,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躺在椅子上,身旁兩個婢女打着扇子,正是山東學政尹崇。
尹崇年紀大了,精力越發不濟,尤其二子尹啓文橫死,自己被逼得息事寧人,就愈發抑鬱。
“父親,好了。”一旁的三女尹幼儀,剛剛及笈,眉眼雖清稚,但可見端秀,梳着雙平髻,髮髻彆着紅花,將剝好的一盤瓜子,遞給了尹崇。
“還是幼儀孝順。”尹崇抓了一小撮瓜子,看着手指有些紅的少女,心頭欣慰之餘也有些無奈,溫聲道:“你也吃。”
“謝謝父親。”尹幼儀笑着點了點頭,拿起一個未剝的瓜子,輕輕剝了,小口食着,少女人如其名,年齡雖小,一舉一動都端莊有儀。
尹崇忽而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你大兄是今天到吧?”
尹崇宦海沉浮多年,有二子一女,長子尹武是庶出,少時就不愛讀書,他向來不喜,也就這五六年年,聞聽長子在邊關屢建功勳,更是在關寧總鎮鄭梔手下做到了副將,這才稍稍上了一點心。
尹幼儀嚥了瓜子肉,方纔擡頭說道:“大兄是今天回來。”
尹崇正說着,一個下人小跑到廊下立定,道:“老爺,大公子回來了。”
“快迎進來,”尹崇聞言大喜,繼而說道:“不,我親自去迎。”
“父親,”尹幼儀凝眉道:“豈有爲人父者出門迎子的道理?”
尹崇聞言,面色糾結片刻,苦笑道:“是爲父糊塗了,幼儀說的對。”
未有多久,一個體型昂藏、氣質凜冽的漢子,在僕人的躬身迎接下,大步來到後院。
尹武三十許,面容堅毅冰寒,此刻身上還披着玄鐵鱗甲,臉上一道刀疤自眼角至右嘴角,顯得粗獷猙獰,走到離尹崇不遠處,雙手抱拳,渾身甲葉“嘩啦啦”作響,沉聲說道:“孩兒見過父親,請恕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尹崇皺了皺眉,方纔的所謂“喜悅”煙消雲散,本能生出厭惡,但想了想,道:“幼儀,給你兄長搬張椅子。”
“謝過父親。”尹武拱手說了一句,解了腰間鎏金虎柄大刀,就待坐下。
“大兄,給我吧。”尹幼儀走上前來,輕聲細語道。
尹武目中冷意暖了幾許,無聲笑了笑,臉上的傷疤就有些猙獰可怖,見幼儀目中並無懼色,反而生出疼惜之色,難得開了一句玩笑道:“小妹,這刀重有數十鈞,你可拿不動。”
然後搠到一旁的廊柱上,雖刻意收着力,但涼亭仍被震動,灰塵掉落,發出簌簌聲,就有一些落在尹崇脖頸兒中,其人深吸了一口氣,才平息了心頭那一股邪火。
幼儀見此,垂眸之間,就是悠悠嘆了一口氣。
“邊關情勢如何?”尹崇臉色淡淡,蒼老的聲音,生硬的語氣,章式化的問話,一如既往。
不知爲何,尹武心頭反而舒服了一些,沉聲道:“一切如常,關寧雖近着建奴,但幾位督鎮大人,能征慣戰,築城而守,關內還有大軍屯駐,不過據孩兒推測,彼輩若來攻於我,或會從大同-朔方繞進,聽說……”
“好了,這些自有朝廷閣老部堂費心,”尹崇打斷道:“爲父且問你,你二弟年前遇害,你爲何不回來?”
“什麼,二弟遇害?”尹武霍然站起,悚然動容,冷喝道:“誰做的?”
此事,尹武還真不知道,他在邊鎮搏殺習練武藝,爲防瑣事分心,莫說家中信件,甚至多年孤身一人。
尹崇氣的好懸沒背過氣去,但見尹武目露寒光,這憤怒不似作僞,心中卻又有着欣慰,以前還不覺得,眼下只一個獨子……念及此處,還是想起二子,不由悲從中來,老淚縱橫道:“你二弟啓文,被一個道人害死,爲父卻不能替他報仇,祭告文兒的在天之靈……”
“那道人在哪裡?”尹武皺了皺眉,似有些不耐,拿起一旁的重刀,將白翎銅盔一把扯下,頓時露出近乎光溜溜的腦袋,兇戾目光隱約有一縷金芒現出,喝問道。
尹幼儀不由多看了一眼,心頭嘀咕,大兄這是何時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