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商定,徐行也不在清微道人多做盤桓,就告辭離去,面容平靜,施施然回到後院。
方至後院,就見呂奉寧拿着個筐子,在西牆下采摘着絲瓜,聽到徐行回來,笑着打招呼道:“公子,回來了。”
徐行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忙碌,緩緩行着,以神念觀察呂奉寧,見其一副怡然自得、醉心稼穡模樣,心道:“此事不急,再細細察之吧。”
當然,也有徐行此刻還未凝結金丹緣故,自己都纔剛剛踏入道途,談何渡旁人入道?
這時,徐千雪見徐行回來,說道:“阿弟,方纔正要讓人喚你呢。方纔我和史伯伯議定了親事,你看什麼時候合適。”
徐行神態隨意地坐在小几旁,捏了枚桃酥,放進口中,咬了一口,壓了壓腹中的酒氣,沉吟道:“親事定下是應該的,只是成親不必急切,待秋闈後罷。”
“這……可還有四個多月呢。”徐千雪有些不滿意這回復,目光狐疑不定地看着徐行,語氣不善道:“阿弟,你不會是要出什麼幺蛾子吧?”
“咳咳……”徐行差點兒被噎着,給自己倒了杯茶,清聲道:“連城已是我妻,豈容反覆?我這樣做,當有計較。明天我還要出去,你和連城在家,可以讓她教你撫琴刺繡,平常一些家務也不要親自做了,我會着人僱幾個信實可靠的老婦。對了,詩書都要撿起來,也不爲作什麼學問,只是開闊識界,廣博見聞,陶冶怡情。”
人之患在好爲人師,尤其還是自己親姐,徐行竟然越說越起勁,呷了口茶,續道:“再過兩年,也好給你說個好婆家不是……”
徐千雪被說得一愣一愣,當聽到最後一句,芳心又羞又氣,忍不住彤紅着臉去拍徐行額頭,嬌嗔道:“哎,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囉嗦?”
經過這一打岔,徐千雪卻也忘記詢問關於洪靈芸的事情了。
而徐行怕閃着少女,雖遂了她的心意,一股馨香浮動,柔弱無骨的素手輕飄飄地落在額頭,綿軟細膩,心頭多少還有些無奈在的,“總歸不是背景板,這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啊。”
……
……
已是暮色低垂,濟南府城街道兩旁的商鋪、客棧,皆已漸漸掌了燈,夜風微涼,橘黃色的燈光圈圈暈出,搖曳生姿。
似有些冷,洪靈芸緊了緊襦裙領口,穿過一路晦明交錯的燈火,落在身後的夜色倉惶寂寥,許久,終於停在福同客棧門口。
正要進門,卻聽到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姑娘,你的房間前夜已經到期了,我家掌櫃昨夜見你可憐,已好心留你一宿,怎麼今天你又回來了?”
洪靈芸深深吸了一口氣,擡眸而視,嗓音珠圓玉潤,“我來取回我的包袱,還請行個方便。”
那夥計藉着燈火觀看,正要再說幾句譏諷之言,赫然發現少女容色秀麗曼雅,眉眼倔強,不由口乾舌燥,嘻嘻笑道:“姑娘,眼下天已落黑,你身無分文,不如隨我回去,怎麼樣?我家裡有瓦房三間……”
聞言,洪靈芸氣得渾身顫抖,一股鬱積久久的憤憤涌上心頭,怒罵道:“販夫走卒之輩,引車賣漿之流,也配辱沒於我麼?”
“你……”夥計勃然大怒,雖不太了了話中其意,但這輕蔑語氣,是人都能敏銳察覺,拿過一個花布包袱棄擲於地,嗤笑道:“不識好歹,你也不找鏡子照照你自己,身無分文,恐怕下次相見,就在那青樓簫館了,到時本大爺一定光顧……”
“啪!”
“誰打我?”夥計被打的頭暈眼花,轉了個圈兒,捂着浮腫的臉,畏懼地四處看。
“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腌臢玩意兒,在這口出污言穢語。”一個錦衣曉偉面色陰厲,冷笑說着,恭敬對一旁面色鐵青的於斐,朗聲道:“大人,此人見辱視聽,卑職已教訓了。”
於斐點了點頭,彎腰撿起裝着洪靈芸換洗衣服的包袱,拍了拍其上塵土,遞給失魂落魄少女,“洪姑娘,如何落到這步田地?”
洪靈芸接過,擦了擦未及流出的眼淚,道:“尋親未果,方至此境,多謝大人剛剛出手相助。”
於斐嘆了口氣,道:“洪姑娘,此地非說話之所,隨我進去吧。”
洪靈芸猶豫了下,隨着於斐上了客棧二樓雅間,方落座,就問着:“大人什麼時候來的濟南?”
“今夜將將到,路上有事耽擱了下,”於斐含糊帶過這幾日經歷,關切問道:“洪姑娘,這幾日尋親似乎不順利?”
洪靈芸面色悽愴地點了點頭,她已發誓自己再也不會流淚,只是聲音哀切:“眼下靈芸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卻也不知何往了。”
於斐沉吟半晌,面色變幻,想起眼前少女的聰敏品行,做了個艱難的決定,道:“你既無去處,若不嫌棄,不如到我府上罷。”
這話一說出,於斐反而心懷通達,微微笑道:“老夫年近四十,止有一獨子,你若覺得老夫人品可信,認老夫做義父如何?”
其實,這就是防着閒言碎語,飛短流長。
於斐少年得志,十八九歲就中了二甲,後館選翰林,其人長於軍略庶務,雖當年陪着不到弱冠之年的楚王督鎮北疆,性格漸顯崢嶸,但本質還是清流文人,愛惜羽毛。
“我於斐宦海漂泊十餘年,不敢言功,但也無大過,唯知慶陽一縣時,倉惶逃奔如喪家犬,置十餘萬軍民不顧,引以爲恨,對這少女全當稍安愧疚之心了。”於斐心頭閃過念頭。
洪靈芸聞言,沒有猶豫太久,離席而拜:“義父……”
……
……
翌日,徐行喚上呂奉寧,來到玄淵觀前殿,此刻,清微道人已早早等在那裡,身旁還站着一個身量中等、相貌平平的中年道人,見徐行到來,衝其點了點頭,“貧道凌虛,你就是清微師兄常說的徐道友吧。”
徐行拱了拱手,道:“見過凌虛道友。”
打量了一眼凌虛道人,發現此人面容拙樸,氣質也平平無奇,徐行唯恐失禮,錯開目光,但才試着回想其人面容,不由皺眉,“咦,這凌虛的相貌,我竟有些漸漸記不清了。”
這簡直不可能,道人神念千轉,過目不忘,除非另有門道!
果然隨着徐行心念一動,丹田中那顆金丹道種,頓時散發出道道幽玄高妙的氣息,腦海中的那張面容清晰可見。
“這是,道在不可見麼?”徐行凝眉思索,心間若有所悟道:“恐怕凡人,連記住這位凌虛道友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