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柯華酒店,郭追匆匆來報告,王天木已經離開了,他打暈了林笑棠安排照顧他的人,離開了隱藏住處。
對於王天木的離開,林笑棠並沒有感到意外。自從那晚之後,王天木的精神倍受打擊,他既傷感於戴笠的無情,也爲聶尚允的死而感到心有餘悸,爲了躲避戴笠的追殺,他只能選擇出逃這條道路。
在最後一次和林笑棠的交談中,王天木或多或少的透露出這個意思,同時,他也明白中日戰爭走向的不確定,他隱晦的希望能在林笑棠這裡留下一條後路,當然,作爲回報,一來他不會泄露林笑棠這邊的事情,二來,不管他王天木到了哪個陣營,他都會盡可能的與林笑棠開展合作。
有了這些,林笑棠就明白,他的出走是不可避免的,王天木已經選擇好了接下來的道路,雖然註定要揹負上罵名,一輩子苟且偷生,但目前的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還有詹森,聶尚允被殺之後,他也像丟了魂一樣。經過詢問,林笑棠才得知,原來此次他是奉戴笠的命令來上海鋤奸,目標就是王天木,而他剛到上海就被聞風而來的聶尚允控制住,聶尚允抓了他心愛的女人以爲要挾,命令他幹掉了季雲卿,再度挑起七十六號和軍統之間的爭鬥,接着,聶尚允感覺到林笑棠可能要取代上海站的威脅,就又命令他潛入南京,這才發生了藍鋼列車上的刺殺事件,之後便是一路追殺王天木。
林笑棠命令大頭和沈胖子配合火眼全力追查詹森女人的下落,畢竟之前曾經監視過雲來茶樓和聶尚允的一舉一動,而那份陌生人送來的資料中也記載了一些聶尚允的行蹤,順着這些線索追查下去,想來應該能夠找到詹森的女人。
詹森自然是千恩萬謝。對於他的身手和膽識,林笑棠是非常欣賞的,言語間,就流露出一些拉攏的意思,但詹森卻堅決拒絕了,他目前還是軍統鋤奸團的少校軍官,直接受戴笠指揮,雖然執行的都是危險任務,但前程卻有了保證,他目前還不想留在上海。面對詹森的拒絕,林笑棠沒說什麼,讓郭追給他安排了個住處,接下來等着消息就行。
安排了一應事務,房間裡漸漸冷清下來的時候,聶尚允臨死前的表情再一次清晰的出現在林笑棠的面前。今晚原本是能夠得到一些關鍵線索的,但因爲那殺手的一槍,所有希望都化爲烏有了,這讓林笑棠懊惱不已。
聶尚允背後究竟是些什麼人?他們害怕聶尚允泄露什麼秘密?大哥生前到底與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交集?他們又爲什麼要拼命掩蓋大哥真正的死因?這一個個問題,不斷浮現在林笑棠的腦海裡,讓他頭痛欲裂。
門開了,尚芝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手裡的托盤上放着林笑棠最喜歡的黑咖啡。
離開南京的時候,尚芝竭力懇求林笑棠能帶着她一起回上海,原因是,她長這麼大還沒有離開過南京,更沒有見識過大上海的熱鬧和繁華。之前,林笑棠安排她加入電訊處之後,尚芝立刻顯示出她在這方面工作獨有的天賦。尚振聲編寫的密碼本,她只用了半個鐘頭就能倒背如流,而發報機的指法更是不到兩天便爐火純青,這一點讓林笑棠和尚振聲格外吃驚,尚振聲更是尤其喜愛尚芝這個機靈的小丫頭,大手一揮,收下了尚芝這個關門弟子,宣稱要將自己壓箱底的本事傾囊相授,將來要和那個號稱“密電天才”的池步洲好好比試一下。
尚懷士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自打來到南京站,林笑棠對他格外重視,委以重任不說,離開上海還將整個南京站託付給他,這種信任,令即使是像尚懷士這樣早情報界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兵也是感動不已,他發誓要報答林笑棠的知遇之恩,爲他牢牢的守住這一塊地盤。如今,尚振聲這個軍統的幹才居然要收尚芝做徒弟,尚懷士更是老懷大慰。
到了上海林笑棠的衣食起居也需要有人打理,尚懷士就建議林笑棠帶上尚芝,這樣也能隨時跟在尚振聲的身邊隨時學習,於是林笑棠就讓尚芝和兩個電訊處的人員攜帶着一部收發報機,在強一虎的護送下分乘另一趟列車來到了上海。
尚芝將咖啡杯輕輕的放在林笑棠面前的書桌上,林笑棠一擡頭,看見尚芝,微微一笑,“小芝,你還沒休息啊?”
尚芝雙手抱着托盤,“我看少爺這麼晚還在忙,就煮了杯咖啡,您也好提提神!”
“以後這些事,就交給酒店的下人去做好了,這裡不比南京,柯華也沒什麼可保密的。”林笑棠端起杯子,輕呡了一口,溫度適中、濃淡正好。
“回來以後,這些天一直在忙,回頭我讓他們領你出去逛逛,上海熱鬧的地方可是不少。”
“還是不要了!”聽到林笑棠的話,尚芝剛露出雀躍的表情,可隨即還是搖搖頭,“剛到上海聽說少爺出事的時候,我們可是嚇壞了,這些天,少爺您還是要裝作養傷的樣子呆在酒店裡,我如果出去逛街的話,外邊的人不知道會怎麼想,還是不要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林笑棠不禁莞爾,“你個小丫頭,腦袋瓜子想的還挺周全。”
尚芝一撅嘴,“不小了,我已經過了十六歲的生日了,已經是大人了。”
林笑棠笑着點點頭,“沒錯,是大人了,這樣,你十六歲的生日已經過了。等到明年你十七歲生日的時候,我送你件禮物。”
“真的嗎?”尚芝這次是真的高興的跳了起來,接着,便是一臉懷疑,“真的嗎?少爺你可不許騙我!”
林笑棠哭笑不得,“小丫頭,我騙你做什麼。”
“那拉鉤!”
無奈,林笑棠只得伸出手,尚芝滑膩的手指勾住了林笑棠的手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念過之後,尚芝忽然一陣臉紅,迅速放開了林笑棠的手指,兩人之間忽然一陣沉默。
“小芝”。林笑棠首先開了口。
“嗯?”尚芝一擡頭。
“你想你的家人嗎?”
尚芝的臉色一黯,“想,每天都想,想我爸媽,還有我哥和嫂子,每天晚上做夢我都能夢到他們,都是以前在家裡的情景,在一起做飯了,在一起聊天了。和真的一模一樣。有時候,我好像覺得他們就在家裡等我,推開門,就能看到他們。還有我哥和我嫂子的腳步聲,以前,每天我都在院子裡等着他們回來,只要一有腳步聲,我立刻就聽出來,因爲他們每天下班都會給我帶好吃的……”。
不知不覺,尚芝的眼睛中已經噙滿了淚水。
林笑棠嘴角微微抖動着,兩行清淚已經不由自主的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尚芝低下頭,從衣襟中摸出一個已經有些褪色的香囊,“出事的那一天,我什麼東西都沒拿出來,就只戴了這個,這是我媽幫我縫的,裡邊的香料是嫂子替我選的,裡邊還有我哥給我寫的小紙條。就是這個香囊,讓我覺得,他們沒有走,還一直在我的身邊。每天晚上,我都會把香囊放在枕頭下,我想,有什麼話,他們一定會通過它來告訴我!”
林笑棠一個激靈,腦子中像是突然亮起一道閃電。
他猛的站起來,將尚芝嚇了一跳。
林笑棠手忙腳亂的解開襯衫的扣子,摸出隨身帶着的月牙形玉牌。整整兩年了,他無時無刻的都戴着它,淚水不知道浸透了玉牌多少次,玉牌已經被撫摸的光滑無比。但他從來沒有真正仔細的看過玉牌。尚芝的一句話提醒了他,如果大哥臨死前,有什麼訊息要傳達,會不會就在這塊玉牌上呢?
檯燈的光線不夠亮,林笑棠大喊:“小芝,打開房間所有的燈!”
尚芝有些發愣,醒悟過來,趕忙答應一聲,相繼打開了書房中所有的電燈,房間中一時亮如白晝。
林笑棠將玉牌舉起,對着光線仔細的端詳着,尚芝也過來看。
林笑棠的眼睛一亮,玉牌的背面竟然真的刻着兩個字,而在他的記憶中,這塊玉牌上面是沒有任何字跡的。
“這是田字?還是甲字?還是由字?”林笑棠自言自語道。
“還有一個字,這個是什麼?”林笑棠皺起了眉頭。
尚芝不知何時找到了一個放大鏡,遞到林笑棠的手中,林笑棠端詳了許久,眉頭鬆開,“像是一個農字!”
林笑棠興奮的跳了起來,一把抱起面前的尚芝,轉了好幾圈,這纔將尚芝放下,轉身走向房門。
林笑棠拉開房門,郭追正在走廊裡吸菸,“郭追,素章先生呢,快把他找來!”
郭追一愣,“老闆,您忘了,剛剛尚先生向您告了假,說是今晚回家住,你還安排了幾個兄弟護送他回去!”
林笑棠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
林笑棠沒發覺,身後的尚芝,臉色一片潮紅,雙手扭在一起,連頭也不敢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