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馬啓祥提出的問題,林笑棠不置可否,說實話,他也不知道出賣沈最的到底是誰,但林笑棠很清楚國民政府內部之間的傾軋,最大的可能就來自於聶尚允那個老傢伙。根據白起的提醒,聶尚允對林笑棠的擅自做主來到南京很是不滿,但同時,他又希望林笑棠能順利掌控南京站,爲自己的博弈添上一顆重要的砝碼,所以綜合考慮,他是很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至於沈最,他一到南京,消息便立刻傳到了林笑棠的耳朵裡。這要得益於尚懷士和馬啓祥的工作,南京站的情報雖然還沒有達到四通八達的地步,但在市井間的消息傳遞已經初見成效。
馬啓祥利用自己的青幫身份,迅速整合了南京殘餘的幫會勢力,這其實要感謝日本人,早在南京陷落之前,日本人便已掌握了南京社會名流、幫派大佬的詳細資料,日軍一進入南京便有針對性的先期控制了這一批人,將其家產抄沒一空,各色人等殺的殺、關的關,這也爲馬啓祥以最快速度掌握幫會提供了便利條件。
沈最到達南京後,做了哪些事,見了哪些人,林笑棠心中有數,這也是讓他心中格外窩火的原因。雖然早知道國民政府與僞政府、日本人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但這次卻是自己親眼看到沈最代表着戴笠來處理這些齷齪事,林笑棠心中的厭惡和憤懣可想而知。
“派人盯緊他,不要和他接觸,先晾他幾天再說!”林笑棠最終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
夜已經深了,南京頤和路日本憲兵司令部內依然是燈火通明,但卻靜的可,偶爾聽到的,只有巡邏隊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狼犬粗重的喘息聲。
二樓的一個房間內,南京特高課主管川上忠輝換上了深色的和服,用清水仔細的沖洗過雙手後,小心的點燃炭火煮水,不多時,水便煮開了。
他熟練而輕柔的在茶碗中放入茶和煮開的滾水,並用竹製的茶匙將茶湯攪拌至泡沫狀。
川上左手託茶碗,右手五指持茶碗邊,將身子微微俯下,輕輕的奉給坐在對面的段羽然。
段羽然雙手接過茶碗,點頭致謝,而後三轉茶碗,輕品、慢飲、奉還,動作輕盈優雅。之後,他閉上眼睛,似乎在回味茶的餘香,良久才張開雙眼,“川上叔叔,您南坊流的茶藝又精進了許多啊!”
川上則一臉歉意,“美芽你過獎了,正值戰爭時期,原本淡雅肅穆的儀式迫不得已簡化了許多啊,真是抱歉!”
段羽然嫣然一笑。
川上將茶几挪到一邊,鄭重的向段羽然深施一禮,段羽然一驚,雙膝移開半步,“川上叔叔,您這是何意?”
川上嘆息一聲,“自從派你到南京從事潛伏工作之後,我就一直爲你擔心,沒想到城破之時,還是讓你險些遭遇不測,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後來安排你到長沙,沒想到你卻出色完成了任務,重創軍統的臨澧訓練班,雖然帝國在湖南的情報系統損失慘重,但這犧牲卻是有價值的。反倒是你,之後輾轉回到南京,卻始終不能以帝**官羽田空中佐的面目示人,實在是辛苦你了,美芽!”說完,又是深鞠一躬。
羽田空,也就是段羽然,眉頭一蹙,彎腰還了一禮。“川上叔叔,我是您自小撫養長大,您的意願對於我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川上讚賞的點點頭,“如今局勢逐漸安定下來,南京經過我們和七十六號的大力整飭已經恢復了昔日的繁華,擊敗重慶政府指日可待。接下來,帝國的目光就要投向更遠的地方。”
羽田空咀嚼着川上話中的意味,從他那充滿興奮和憧憬的目光中好像發現了什麼,“是不是,我又有了新的任務?”
“沒錯”,川上大手一揮,“你的下一站便是亞洲的中心——上海!”
羽田空有些興趣索然,但並沒有將這種情緒在臉上顯示出來,“上海?”
川上顯得很是熱切,完全沒注意到羽田空聲音的平淡,“上海是全亞洲的金融商業中心,雖然我們已經宣告了對其的佔領,但大片的租界領域還控制在英美法諸國的手裡。我們要做好接管的準備,到那時,大日本帝國便是亞洲的王者!”
羽田空這纔有些吃驚,“帝國要對英美法宣戰?”
川上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言,但隨即釋然,“美芽,這是最高等級的機密。你也知道,帝國想來便有北上和南進兩種戰略思想,從戰爭爆發以來,這兩派就一直爭論不休,但現在南進派明顯開始佔據上風,這也是我爲什麼要派你到上海的原因。”
“還有一層原因”,川上笑眯眯的將手攏在袖子中,“慎一那小子跟我提過多少次了,他對我將你派去執行危險任務可是極爲不滿。他這次已經被任命爲上海特高課的負責人。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以前是爲了帝國的大業,我不得不將你們分開,但現在,有了這麼好一個藉口,我也很樂意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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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田空的心頭一緊,那個熟悉的身影從心中的陰暗處猛的跳了出來,“上海、慎一,那他呢,就這樣和他分別嗎?”她默默的問自己。
川上猶自在滔滔不絕,“你到上海之後,就作爲我的代表輔佐矢澤慎一,一方面要儘可能的蒐集英美法諸國尤其是租界的情報,另一方面就是要牢牢的控制住七十六號。“
川上忽然嘆口氣,“中國人對權力的熱衷是我沒有想到的,李士羣在我們的扶植下,迅速崛起,但此人的野心膨脹太快。丁默村在七十六號成了一個擺設,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還有他的心腹唐惠民在南京獨當一面,前不久剛破獲了中統在南京的諜報組織,此後便不可一世。我們不能容忍這類情況的發生。”
羽田空努力集中起精神,“那我要如何做呢?”
川上搖搖頭,“什麼都不要做,你和矢澤慎一隻要監視住李士羣就可以了。南京這方面,我們會採取措施,對他敲山震虎,接下來,就看李士羣如何表現了!”
……
兩天了,沈最整整在街上游蕩了兩天,手下全部殉國,跟上面也失去了聯繫,期間,他按照和南京站聯絡的辦法,在夫子廟警察局門前的告示牌那兒貼了一個失物認領廣告,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回音。
第一次深入敵後執行任務,便遇到這樣的情況,這是沈最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這些年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他實在沒有機會來品嚐這樣的生活。
酒店、旅館、飯店,甚至於當鋪他都不敢進,宏昌旅社裡行李中的那些細軟,不用問全都便宜了七十六號的那些狗雜碎,而他自己身上只有少的可憐的零錢。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證件,原先的證件已經曝光,再用的話只能是死路一條。可沒有證件,被抓也是遲早的事。
無奈之下,他一跺腳,將自己的衣服一股腦塞給了路邊的一名乞丐,而從那乞丐手中換來了一身散發着惡臭和騷味的破衣爛衫。
南京城裡,好像只有乞丐不需要證件,但有一點,乞丐是不能出城的,要出城就必須到僞政府的救濟署登記造冊。於是乎,沈最成了風箱裡的老鼠,進退兩難。
身上的那些零錢,全部換成了食物下肚,從今天早上開始,沈最就嚐到了餓肚子的滋味,沒辦法,他開始跟着成羣的乞丐遊走於大街小巷,偶爾運氣好的話,還能分到一口帶餿味的饅頭或者剩飯。
下午的時候,沈最餓的頭暈眼花,實在走不動了,便貓在街邊一棵樹下休息。看着街上絡繹不絕的人羣,沈最忽然有種想放聲大哭的衝動,堂堂軍統上校副處長,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怎麼能不讓他傷心欲絕呢!
不遠處,一個看來家境尚可的少婦帶着一個傭人走過來,沈最擦擦眼角溢出的淚水,機械般的伸出一隻滿是油污的手,“可憐可憐吧,給點吃的吧!”
少婦走到近前,忽然發現路邊蹲着的沈最,趕緊撤開兩步,捂着鼻子對傭人使個眼色,傭人朝着沈最腳邊的破碗裡扔了幾枚銅板。主僕兩個便匆匆離開,生怕沾染到晦氣。
銅板在破碗中丁零當啷的打轉,讓沈最的眼睛一亮,這足夠買兩個饅頭來墊一墊了。
沈最剛要伸手去拿銅板,旁邊卻突然竄出一個人,拿了破碗轉身就跑。
沈最一愣,髒話隨即破口而出,“王八蛋,連乞丐的錢都搶!”
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沈最一躍而起,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前邊那個瘦削的身影速度倒是不慢,而且看來對附近的地形頗爲熟悉,專挑一些僻靜的小巷奔逃。沈最一天水米沒打牙,雖然早已沒什麼力氣,但還是緊追不放,沒辦法,那碗裡的可是他的救命錢啊!
拐過兩個街口,沈最追着那人進了一條偏僻的死衚衕,那人跑到牆邊,停下了腳步,沈最也喘着粗氣接踵而至,手一伸,“拿來!”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最,一句話沒說。
沈最頓時大怒,剛要上前,卻冷不防一口麻袋從天而降,頓時將他套了個結結實實。接着身後冒出兩個漢子,一腳將沈最踢倒,麻利的將麻袋捆紮好,直接撂進了一輛早已等在巷口的黑色汽車的後備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