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汽車上的馬嘯天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上海的這次清洗行動是由他親自來精心設計的。李士羣的這些對頭的材料,包括林笑棠在內,他已經摸得清清楚楚,說心裡話,這幾個人當中,林笑棠是他最爲輕視的一個。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爲林笑棠在他的眼裡不過是個商人而已,在官場上並沒有多深厚的根基和人脈。
也因爲這,馬嘯天索性將林笑棠當做了最後一個要動手的目標。
汽車裡的溫度越來越高,而賭場裡邊卻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馬嘯天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推開車門下了車,伸手推開一旁手下送過來的水杯,不耐煩的吩咐道:“派個人過去看看,抓幾個人至於這麼長時間嗎?他們手裡的傢伙是擺設啊!”
爲了打擊林笑棠的勢力,馬嘯天還帶了一批上海各大報館的記者過來,其中有不少報館是與林笑棠、萬墨林關係密切的,但在槍口的威逼下,也都不得不派出了人員前來。馬嘯天的意思是,商人最注重臉面和名聲,這一次就徹底將林笑棠的名聲搞臭,讓他萬劫不復、沒臉再在上海灘混下去。
然而,派去的人一進去便再也不見了蹤影,這讓馬嘯天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爲了配合行動,馬嘯天特意從上海的警察部門調撥了上百名的配槍警察,此刻都已分佈在四周,原本,馬嘯天只不過打算讓他們來撐撐場面,但現在看來,他們是要派上用場了。
馬嘯天將手向下一壓,上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吶喊着衝進了興隆盛賭坊。
馬嘯天帶着一衆手下和記者們緊緊的跟在後面。
但走在最前邊的警察隊伍剛進到賭場的大廳便停下了腳步,荷槍實彈的警察們面面相覷的讓開一條通道,滿腹狐疑的看向身後的馬嘯天等人。
“怎麼還不進去,磨磨蹭蹭的在大門口做什麼?”看到這些警察的這副表情,馬嘯天隱隱的覺得裡面應該出現了狀況。
警察們並沒有回答,只是求助一般的看向馬嘯天,馬嘯天無奈只得邁步向前,但剛一進打聽,就止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先前進來的那一個小隊的手下,被人綁的結結實實的蹲在角落裡,就像是一羣待宰的羔羊,旁邊是全副武裝的穿着深綠色軍服的日本憲兵,冰冷的眼神投射過來,讓馬嘯天在這夏日裡不禁感到透骨的寒意。
樓梯的腳步聲響,林笑棠帶着笑容陪着柴山兼四郎從樓上慢慢走下來,對於柴山兼四郎,馬嘯天是見過照片的,知道這個日本人便是即將要取代影佐禎昭成爲南京僞政府軍事顧問的,換而言之,今後這個人便將是僞政府和李士羣的頭頂的直接上司,是日本駐屯軍的代言人。
馬嘯天的心裡猛的咯噔一下,柴山兼四郎怎麼會和林笑棠攪合在一起,怎麼會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疑問歸疑問,馬嘯天卻不敢怠慢,趕忙小跑着上來給柴山兼四郎行禮。
“是馬主任嗎?”柴山兼四郎居高臨下的看着馬嘯天,“聽聞馬主任最近是剛剛上任,您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啊?”
“這個!”馬嘯天的腦子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但隨即便有了腹稿,“這個,實在是因爲這段時間以來,上海市內的治安局勢有所惡化,爲了確保安定繁榮,我們特工總部聯合上海警察廳纔有了這次的行動。賭場歷來是龍蛇混雜之地,所以也是此次行動的重點。”
馬嘯天奉上一席冠冕堂皇的回答,卻將眼神投向林笑棠,“柴山閣下此行的目的是……?”
柴山兼四郎聽着他的回答,心中卻是怒火頓生。作爲與皇道派關係甚密的軍官,他這次從朝鮮被抽調到上海來,本意便是得了高島介和關東軍上層的授意,到上海來秘密爲皇道派拓展勢力,同時也要藉此對林笑棠表達謝意,剛到上海,便接到林笑棠的求助,聲稱七十六號在上海大搞恐怖統治,對商界和政界的反對派人士進行打壓,請求柴山兼四郎施以援手。
柴山兼四郎這次頂替影佐禎昭出任軍事顧問一職,原本就是駐屯軍上層爲了鉗制李士羣的勢力膨脹而佈置的一項舉措,這是得到林笑棠的邀請,柴山兼四郎立刻感覺出這是一個敲山震虎的好機會。
柴山兼四郎微微一笑,“林先生是我們帝國的老朋友了,他和本土財團共同建立的隆盛企業目前就是南京城內最大的商業集團。上海是東亞的經濟和商業中心,它的興盛與繁榮直接關係着帝國的共榮大業,這次我便是邀請林先生以及隆盛企業重新返回上海發展的!”
柴山兼四郎冷哼一聲,“沒想到,林先生的產業在馬主任的眼裡竟然成了藏污納垢之地了!”
馬嘯天一驚,重新回到上海發展!當初,李士羣花了多少工夫,纔算將林笑棠的勢力逐步逼出上海,迫使他不得不離開自己的老窩,這次柴山兼四郎再邀請他回到上海,這對於李士羣和特工總部來說不是引狼入室嗎?
馬嘯天的猶豫讓柴山兼四郎火氣更盛,“怎麼,馬主任有別的意見嗎?”
馬嘯天連忙擺手,“沒有,我,我只是……!”
“沒有就好!”柴山兼四郎語氣森嚴的打斷了馬嘯天的回答,看看馬嘯天身後的大批記者,回身笑着對林笑棠說道:“既然馬主任這個特工總部的當家人沒有意見,而且還到場了這麼多記者,林桑,你不妨借這個機會將我們之前所說的決定宣佈一下!”
林笑棠禮貌的一點頭,臉上掛滿了笑容,“感謝柴山中將對鄙公司的大力支持,也感謝馬主任對小弟的關照,既然如此,我就藉此機會宣佈一下鄙公司的發展計劃。在本月,隆盛公司將正式進駐上海,鄙人在上海的一應產業也將併入公司名下,將正式進軍上海商界,期望能爲上海的繁榮昌盛貢獻綿薄之力!”
記者們一片譁然,趕忙記錄下林笑棠的每一句話,照相機的咔嚓聲不絕於耳,閃光燈晃得衆人一片眼花。
柴山兼四郎舉起手,“還有一點,對於之前林先生在上海遭遇的一些不公平對待,本人也深感歉意,當然,林先生遭受的損失,將會得到應有的補償。例如,原先屬於林先生名下的英雄夜總會和柯華酒店也將重歸隆盛公司所有!”
柴山兼四郎的這句話就像一塊投入到平靜水面的巨石,瞬間變激起了無數的浪花。
在場的人都知道,早先林笑棠的英雄夜總會和柯華酒店等產業是被李士羣和吳四寶強行霸佔了,現在,林笑棠和柴山兼四郎如此高調的單方面宣佈這些產業的迴歸似乎正是政壇鬥爭的一個縮影,這說明,日本人要對李士羣動手了嗎?
記者們瞬間激動起來,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來到今天的現場,至少現在,得到了這些新聞,遠遠要比李士羣飯店“密會情人”的什麼新聞要勁爆的多。
還有些好事的記者立刻便捕捉到現場的尷尬人物,眼見林雄阿湯和柴山兼四郎被衆多人包圍着採訪,便馬上將目標轉向了一副失魂落魄樣子的馬嘯天。
“馬主任,聽聞英雄夜總會這些產業現在都在特工總部的名下,請問,你們對柴山中將剛剛的表態作何感想呢?”
“特工總部將以何種形式將產業交還給隆盛公司呢?”
“馬主任,據稱林笑棠先生被列爲特工總部最不受歡迎的人之一,請問這是確實消息嗎?”
……
馬嘯天在閃光燈下瞠目結舌,一起被納進鏡頭的,還有那些蹲在地上穿着皺巴巴中山裝的七十六號手下的樣子。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笑棠和柴山兼四郎意氣風發的接受着記者的採訪和拍照。
馬嘯天好不容易掙脫了記者的糾纏,比手畫腳的解釋了半天,纔將那些被繳了械的手下解救了出來,一行人和百十名警察灰頭土臉的撤出了興隆盛賭坊。
門外又多了幾輛汽車,元劍鋒抽着香菸,冷眼看着衆人的窘態,身後則是伊萬和幾名貼身侍從。
看到馬嘯天出來,元劍鋒輕蔑的笑笑,扔掉手中的菸頭,快步迎上去。
馬嘯天扭頭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對於元劍鋒,他談不上什麼好感,只是知道他的老婆和李士羣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還知道這個人原本是李士羣心中內定的上海特工總部的負責人,因此他便對元劍鋒平添了一些敵意和不屑。
行動之前,元劍鋒曾委婉的告誡過他,要格外小心林笑棠這個人,但馬嘯天卻並沒有聽進去,他以爲林笑棠不過是在南京和日本人一起做了些生意,說到底不過是個商人,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今天,元劍鋒所言非虛,他馬嘯天結結實實的在林笑棠手上栽了個大跟斗。
尤其是,馬嘯天在自己的競爭對手面前也丟了面子,白白讓元劍鋒看了次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