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極速落下,卻並沒有刺入肉體。
陳傲手腕一轉,把女神向後拋出。黑色的折刀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穩穩地落在洛小希手中。
對此感到詫異的只有顧麒,洛小希只是搖頭輕嘆了一聲,便把女神摺疊好,重新放回到挎包裡。
陳傲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一直微微佝僂着的脊樑也漸漸挺直。他掏出一根小中華點上,轉身看着臉上無悲無喜的洛小希,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我就是那個心軟到懦弱的廢柴。這個小子的命,我決定留到他下死手殺我的時候再收。”
“傻逼!”本該偷着樂的顧麒都忍不住罵了句:“下次我要殺你,你擋得住?”
陳傲無所謂道:“以後怎麼樣我不管,總之現在老子下不了手。”
這回顧麒真的無言以對了,難怪餘洪泉都會對陳傲高看一眼,這小子根本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混賬啊!
陳傲說道:“小希,可能我這樣做會讓你覺得很失望……不過我想說一句,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能夠做到問心無愧,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後悔今天沒有砍下這刀。”
“哼……隨便吧。”
洛小希轉過身背對着陳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走吧,菜要涼了。”
“唉?”陳傲一時沒反應過來。
洛小希撇撇嘴,好氣沒氣地說:“我說,我們回家吃飯!”
“好!”
陳傲終於反應過來,喜出望外,掰命地點了點頭,邁步跟了上去。
看着這兩個傢伙走遠,顧麒臉上也不禁掛上了笑容,雜夾着一些劫後餘生的驚喜,但更多的是驚歎。
這個一不帥二不牛三還不能打的小子到底有什麼特別,顧麒依舊是看不出來,但他隱隱覺得,或許終會有那麼一天,沐琰那條趾高氣揚的白眼狼,會後悔給了這個陳姓年輕人一次入局的機會。
當然,前提是陳傲不會死在他手上。
顧麒把顧青摟進懷裡,感慨道:
“小青,假如我真的一不小心栽在陰溝裡了,你就跟着那個陳姓小子吧,一個能對敵人心善的傢伙,想必也不會對朋友親人薄涼……呵,雖然覺得可能性不大,不過但倘若真要選個人出來當長三角的第二個地下皇帝,我覺得這小子比誰都適合。”
……
一路無話,陳傲跟着洛小希回到家中,草草吃完午飯,正兒八經地泡了壺雨前老茶,兩個人坐在客廳裡,大眼瞪小眼。
“小希君……”陳傲試探性地問了句,打破沉默:“還在生氣?”
“不,該怎麼說呢……”洛小希搖頭一笑:“剛纔你沒有砍下那一刀,其實我很開心……”
“啊嘞?”
“那是test,附加題……不,應該說是最難的壓軸題。”洛小希笑道:“恭喜你陳傲君,這次真的滿分了。”
“等等我智商不高有點繞不過來……”
“早就想找個機會和你談談了……陳傲君,其實我一直在擔心一件事……那就是終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個嗜殺成性的瘋子,而且還是一個理性的瘋子。”
“那啥,突然來發這麼沉重的話題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了……還有,瘋子和理性,顯然有矛盾了……”
“不矛盾。我問你,你覺得劉無心像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麼?從言行舉止來看。”
“這個……的確,他不像那種精神失常的傢伙……”
“但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並且還是一個哪怕殺紅了眼也能保持絕對理性的瘋子。這樣的人,最可怕,也最該死!”
“喂喂,那種傢伙怎麼樣也好都跟我扯不上關係吧?”
“陳傲君,你殺人還會猶豫嗎?在那種狀態下。”
“……”
“不會了對吧,因爲你已經習慣了。就算事後會感到不安,但你遞出刀子的時候已經不會猶豫了,動作也不會因此而遲緩……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殺人已經成爲一種本能——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洛小希嘆了口氣,說:“殺人後會內疚,殺人時卻不會有任何的感覺……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自己逼瘋,連最後那絲愧疚都拋棄掉,淪爲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麻木地去傷人殺人……陳傲君,相信我,那樣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洛小希苦笑道:“人心難測,看人要看三百六十五天,少一天都不行。陳傲君,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我不是海東青那種老怪物,我依舊沒辦法確定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教你殺人的方法,還特地爲你打造了一把鈍刀,就是爲了不想讓你背上人命債……可惜,每次都事與願違。”
陳傲端起茶杯抿了口熱茶,心裡五味雜陳。
洛小希笑道:“陳傲君,以後別再殺人了。那種骯髒的活兒,交給我這種專業的來做就是了,你這種業務的學生黨啊,就乖乖去折騰你該折騰的。就像以前一樣,遇到危險的時候直接扭頭跑路就是了,這不丟人,也不是逃避,而是憐憫。在我們那個圈子裡,能殺不殺,才最難得。”
陳傲咳了兩聲,正襟危坐,難得認真地說:“洛參謀,本司令現在可是野心勃勃地要去走一條艱難困苦的道路啊……那麼多擋路的,如何解決?”
洛小希會心一笑:“我通通幫你殺掉就是。”
……
自從餘洪泉在杭城隻手遮天後,劉付玄燁就沒再試過這麼狼狽。
顧麒不該死,餘洪泉只是讓他來顓南提醒顧麒快點動手,臨時起殺心,是因爲一通來自上海的電話。
李閻王已經開始整頓自己的後營。這個沉寂已久的黑色大梟就像一頭驚醒的睡虎,幾乎把整個上海翻轉過來。但凡是外系勢力通通清洗乾淨,沐家在浦東那邊一個埋藏了好幾年的暗棋都被連根拔起。而且手段血腥殘忍至極,單從黃浦江裡撈出來的水泥屍塊都多達二十多具,更不用說那些被活活燒成黑灰當作化肥的可憐蟲們。
唯一留下的活口是餘洪泉的另一個馬前卒,那通電話就是他打給劉付玄燁的,不過現在人已經在杭州的某間私人醫院裡躺着,手腳筋被挑斷,拔舌挖眼,徹徹底底地成了一個生不如死的廢人。
雖說局面不至於變成一面倒,但沐家和餘洪泉這邊顯然已經隱隱露出了頹勢。派去顓南的人馬被殺了個精光不說,李閻王在上海興風作浪沐家也毫無辦法,接連吃了兩個大虧,劉付玄燁也不得不爲自己鋪條後路了。
劉付玄燁的確是一條對餘洪泉極爲忠誠的家犬,但這僅僅只代表他不會對餘洪泉刀劍相向,也不會換旗易主。但倘若餘洪泉真的在這場角鬥中落敗甚至身死,那麼他換一棵好乘涼的大樹也在情理之中不是?他總不能愚忠到陪主子赴死。
於是就有了一場耐人尋味且極不尋常的窩裡鬥。
結果顧麒沒殺成,反而是他這個杭城天字號打手栽了,要不是運氣好,小命都得丟。
真他孃的憋屈。
含着一口怨氣的劉付玄燁隨便找了家黑診所駁正了摔折的骨頭,沒有直接回杭州,而是繞路搭火車去了南京,來到一間早些年就購置好的安全屋,藏匿起來。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是萬古不變的真理,何況還是一頭看似起了反心的走狗,劉付玄燁自然要小心一些。
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門鈴響起的時候,這個面對黝黑槍口都能鎮定自若的亡命徒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下意識地拿起了茶几上的一把尖銳水果刀,衡量了半天,終究還是放下了。
那個男人既然敢來,自然就不會怕他反臉動手。
劉付玄燁挪步過去,緩緩拉開木門,看着門外笑着站立的中年男人,瞳孔猛地一縮。
他居然隻身一人前來!
殺心起又逝,劉付玄燁深吸了幾口氣,把心裡那份躁動死死壓了下去,對着那個男人微微弓身,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餘爺”。
劉付玄燁還是不敢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殺掉這個男人,但他清楚現在只要自己一動手,無論事成與否那些與他沾親帶故的人都會被揪出來吊死在西湖邊上,甚至祖墳都會被人刨個乾淨,把屍體拖出來熬骨煉油。
別人都說長三角唯李家閻王手段殘忍毒辣最甚,可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男人,又能差到哪裡去。
餘洪泉臉上永遠掛着淡泊平和的笑容,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擾亂他的心湖,哪怕對着看似要反的狗腿子,他都保持着一如既往地從容。
“是輸給了顧麒,還是那個陳家的小子?”
劉付玄燁沉聲答到:“都有。”
“說得好像顧麒和那個陳傲串成一氣一樣,你覺得顧麒是頭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劉付玄燁沒敢接話,把頭壓得更低了。
餘洪泉淡然道:“顧麒會不會反,你比我更清楚。這個出自顧家的後輩心高氣傲得很,最待不得欠別人人情,這次我讓他殺陳傲和洛青狐,無論怎麼樣他都會動手,因爲他是那種殺完人再跟你講道理的古怪犢子。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死結,要麼死顧麒,要麼死陳傲,就這麼兩個定數,你去不去顓南和顧麒結怨,結果都一樣。”
側耳傾聽的劉付玄燁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愈發的忐忑不安。
“這次過來南京,跟沐家那隻千年老王八在雞鳴寺碰了次面,他說他的,我說我的,都覺得自己纔是那縱橫十九道的大國手、都走了一步好棋。你突然入局攪和,弄亂了一些定好的棋子,不過也無所謂,就算最後證明我纔是那個臭棋簍子,也有沐家在後面撐着,杭州這棵大樹,倒不了。”
餘洪泉轉過身,不讓劉付玄燁看到他已經變得冷洌的笑容,聲音依舊平淡,但卻已經透出了那麼一股子寒意。
“收起你心裡那些小九九,滾回杭州去。你真以爲李玄策那種敢讓姚瘸子坐冷板凳、而且一坐就是十多年的薄涼男人,會斬草不除根?”
劉付玄燁先是一愣,隨後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對着那個男人的背影一連磕了三個頭,都是脆響脆響的。
走狗未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