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不知爲何綁上繃帶吊在胸前的姬野,坐在直往楚雲國國都雲城的馬車上,他的對面,此時正盤腿坐着一個褐發的黝黑大漢,竟是原邊雲城守軍統領孫揚。
孫揚辭去軍職離開邊雲城,倒也在姬野的預料之中,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日後那件事情暴露了,再想逃,斷然難於登天。只是,這孫揚會帶着當晚那十名親衛投奔自己,姬野卻真的是非常驚訝。
姬野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實力低微不說,更是無名無利,他實在是想不通爲什麼孫揚會追隨自己。按照黑虎的話來說,有異則必有詐。因而,姬野對孫揚等人還是有所提防的。
且不說姬野三人,就是孫揚手下的那十名親衛,對於孫揚選擇追隨姬野,也是頗有微言。正規軍出身的他們,淪落到與傭兵爲伍不說,自己將來效力的,不過區區一個少年。最讓他們難以接受的,這個少年,還是一個東唐人!
雖然地處南楚帝國東北,楚雲人與東唐並無直接瓜葛,而這個民風開放的國度,對於外國人,甚至是南楚視之爲敵國的東唐人乃至西秦人,也是相當包容的。但是,這十人,卻曾是不止一次與東**隊發生衝突的帝國軍人(雖然他們在編制上隸屬於楚雲國,並非南楚帝國直屬),他們曾經的不少戰友,都倒在了東唐人的屠刀之下。
爲一個敵人效力,無論如何,都超過了軍伍出身的他們的底線。但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既然自己的長官做出了這般決定,那他們,自然只能選擇服從。當然,一路以來,他們甚至正眼都沒有看過姬野三人。
“媽的個比,你還反了還!”有一次,好歹身爲姬野“親信”的黑虎實在是忍受不住這幾個落魄軍人的傲慢,一巴掌將一個二境武師實力的年輕人拍得嘴角紅腫。
若不是剛好孫揚出面阻止,在十個至少是二境實力的武師的圍攻中,以黑虎和青獅這兩個剛剛晉階三境實力的武師,定然落得個鼻青臉腫的下場。
“哼,你們以前是高高在上的狗屁正規軍老子管不着,但是,你們現在既然是我傭兵團的人,老子的話,你們就得聽。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可知道,我們的三團長,可是……”面對孫揚的道歉,黑虎虎眼一瞪,絲毫不給前者留情面地指着衆人破口大罵,不過,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青獅給死死地捂住嘴巴。這纔想到姬野之前交待的楚軒的團長身份要保密。
“呸,總之你們給老子聽清楚了,我們可不是普通的傭兵團,如果你們誰不想在這裡呆着,就滾,省得老子看了礙眼。”不知道是想要擡高自己還是因爲面對衆多高手而倍感心虛,黑虎掙脫青獅後,朝着孫揚面前的地面啐了一口,再次嚷了這麼一句就轉身離開。
“媽的,真是爽,沒想到老子也有今天,看那個什麼狗屁統領,還不是在老子面前像只夾了尾巴的土狗。”黑虎得意地放聲大笑,不過,這句話,他還是理智地沒有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
姬野對於雙方的爭執也並非毫不清楚,只是他並沒有出面協調,而是選擇在暗中關注。對於孫揚的表現,姬野實在是佩服不已。好歹十多天前還是一個統領五百正規軍戰士的統領,南楚帝國校尉軍銜,竟然能夠在一個實力低弱、地位卑賤的傭兵面前如此剋制。在姬野的心裡,也漸漸地生成了這樣的判斷:如果此人非友,必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說吧。”在距離雲城只有兩天路程的馬車上,姬野聽完了孫揚關於楚雲國的現狀和其中勾心鬥角的幾大勢力的簡要情況之後,看着肅坐於前的後者,他終於開口。
“憑一己之力便將西秦國一支正規軍大隊屠殺過半,更是以武師實力硬抗宗師強者而不敗,我一個小小的統領,追隨這樣的強者,並不過分吧。”孫揚看似頗爲輕鬆地笑道。他自然知道姬野心中顧忌,不過,既然後者沒有一直隱藏於心而是選擇攤開來談,當然合他心意。
姬野聞言,臉上一愣,心中卻是一沉,一來是未想自己的這點事蹟穿得這麼快,二來,是這個孫揚,竟然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呵呵,其實不止是我,您的大名,早在國內傳開,從西秦宗級強者手中救下郡主大人,您早是楚雲國的英雄。我們雖然曾是軍人,但我們同樣敬仰英雄。相信外面的十個兄弟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他們沒有認出您罷了。而顯然,您還不想讓人知道您的真實身份。”顯然是察覺出了姬野的心思,孫揚刻意將後面那句話加強了語氣,示意自己不會張揚此事。
“郡主殿下是楚雲國的掌上明珠,更是我們誓死效忠的對象。同時,也有衆多的愛慕者,其中就包括楚雲國的第一家族穆家小少爺,穆白。”不知是否刻意扯開話題,孫揚提了這麼一嘴。
姬野聞言,眸子一縮。這穆白的大名,他剛剛聽孫揚提到,雖然年僅十九歲,卻已是大武師實力,更是官任楚雲國禁衛軍統領,更是帝國都尉軍銜,比起已年三十有五的孫揚的校尉軍銜還要高上一級。
以穆家在楚雲國軍中的影響力和他個人的能力,假以時日,穆白自然是楚雲國軍中的核心。這樣一個競爭對手,當然是數一數二勁敵。
不過,姬野只是搖頭笑笑。畢竟,雖然與楚軒有過一點交集,但是,兩人的距離,太遙遠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流浪他鄉躲避追殺的無名小卒罷了,而後者,卻是堂堂南楚帝國的一國郡主。萍水相逢相交,能夠成爲不錯的朋友,姬野便認爲已是幸運了。
見到姬野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孫揚識趣地靜靜退出了馬車。
然而,就在姬野“妄自菲薄”的時候,楚雲國國都王宮,楚雲國公愛女,郡主楚軒——不,應該是“楚瑄芸”的閨房內,楚瑄芸正雙手撐着下巴,端詳着面前玉盒中的一顆位列四品丹藥,眼裡卻從那顆褐色的丹藥中看到了那個瘦削的小臉。
“郡主,姬少爺他們還有兩天的路程就能抵達國都了,李靖大人問您到時是否要親自迎接?”此時,門外傳來了侍婢的詢問聲。
“當然要,你叫李靖替我準備一身便服,到時候我和他去就可以了,姬少爺不喜歡張揚。”一聽到姬野的名字,楚瑄芸便欣然地吩咐道。
“可是……”一聽郡主又想偷溜出宮,這可急了門外的侍婢。
“好啦,這次我會跟父王說的。你先下去吧。”楚瑄芸只能妥協。自從上次自己偷溜出去險些出事後,她身邊的侍婢全都被楚雲國公換了個遍,弄得新來的侍婢無不膽戰心驚的。
“咦,下雪了!”楚瑄芸貼身收起玉盒,剛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窗外,竟然發現天上飄下了稀疏的雪花。
雖然地處南楚帝國東北,但是楚雲國卻因爲瀕臨浩瀚的東洋的關係,大海深處飄來的洋流讓這裡的的雪季卻比同緯度的東唐要短得多。
而即便是在楚雲國,也位於東北角落的雲城,待到下雪的時候,像東唐這樣同緯度的內陸國家,已經是寒冬時節。
粗略一算,姬野離開姬家也已經有小半年時光了。望着車窗外飄落的雪花,姬野心中卻並未想起那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族,也沒有東唐的印象,而是作爲一名浪跡異國的遊子,在這樣的時節裡,總會想起心中的故國。
“還是南方的天氣好啊,現在都十二月底了吧,才下第一場雪。”車廂內,青獅捧着一壺燒過的麥酒,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口,感覺竟然全身燥熱起來。
“就是這酒喝得不爽,沒有東唐的寒冷天氣,燒過的酒就是太燥。”已經酒過三巡黑虎抱怨道。
“兩位團長好像不是東唐人?”這次開口的卻是孫揚。不過,聽到孫揚的話,靜靜地喝着酒不發一言的姬野也引起了興趣。因爲他一直以爲黑虎兩人與自己一樣,是土生土長的東唐人。
“哈哈,沒錯,孫統領的眼光果然犀利,我們是北晉國的,不過,二十年前開始就一直流落在東唐國。你要是不提,我都把自己當成東唐人了。”黑虎難得地朝孫揚比了個大拇指,不過嘴裡的話說得卻是有點捲舌。“媽的,青獅,老子的北晉話都說不出來了,你說,老子他媽的還是北晉人嗎?”
“黑虎,你醉了,二十年前北晉就不存在了,連國家都沒有了,你還北晉人呢!”此時的青獅也是醉眼惺忪。
“啊!對!北晉早他媽的亡國了,老子們是自由人,沒國家,沒壓迫!”黑虎一拍自己的額頭,好像纔想起來。
“哈哈,去你媽的黑虎,所以說你他媽的喝醉了說胡話嘛!去你的沒國家,沒壓迫!來,幹了!”青獅也大笑起來,邊罵咧邊晃着酒壺朝着黑虎手上的酒壺碰去。
“哈哈,看來老子真的醉了!就算是沒國家,還是他媽的有壓迫啊!來,兄弟們,幹了!”黑虎自嘲一聲,然後舉起酒壺,一飲而盡。
就在兩兄弟拼命對飲的時候,已經閉上雙眼靠在窗口邊上的姬野,任由寒風夾雜着雪花拍在滾燙的小臉上,呼吸平穩,彷彿是睡了過去。只是,他雙耳中“砰砰砰”振動的劇烈心跳聲,卻透露出這個剛剛年滿十六歲的少年,腦子裡無比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