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駿住在了湖邊,到程美若家走路只需十多分鐘。
程美若賣炒冰,杜筱筱幫着叫賣,側旁還跟着冬子駿。
杜筱筱的嗓音甜美,叫賣聲特別好聽,所以,程美若的生意是好上加好。
程美若對冬子駿說:“你們兩個去買臺炒冰機,就跟我和龔昜一樣,很好玩的。”
“老同學,我和杜筱筱還沒找到合適的廠,就打算幫幫你,這樣也好。”
“老同學呀,進廠不好玩喲,一點不自由,動不動就挨批評,我記得龔昜才進廠,天天灰頭土臉的,他穿那身衣服,我就不敢洗。”
“我知道,筱筱!把這杯遞給那個小姑娘。”
杜筱筱說:“你那龔昜現在不是習慣了嗎?”
“沒有啊,他永遠不會習慣的。你聽說過打包工嗎?龔昜就去幹過,累得他夠嗆。他現在進的那個廠是組裝跑步機的,他只負責上螺絲,流水線生產作業,我想他站在那裡,肯定很木訥。”
“你也真是……”
冬子駿正打算繼續說,卻見到了程美若一張不允許他再說話的臉。
“也沒有什麼,我就是要讓他體驗體驗,他這人需要吃點苦頭……”
程美若自個兒卻說,彷彿在圓某個巨大的謊言,又好像在曬曬她和龔昜的幸福。
這些話傳到冬子駿的耳朵裡,他總感覺怪怪的。
冬子駿住下沒幾天,開始下雨了,當天下午狂風驟起,電視裡的新聞報道說,明後天將有颱風登襲小島。
颱風暴雨?程美若一聽就心驚肉跳。龔昜見她抱頭縮身的樣子,笑着說:“你看你……膽子還是這麼小!”
“看什麼看?你就不知道過來抱我。”
“又不是小孩子!”
“嘿嘿,還沒結婚呢,你就蠻橫地給我插了根過期標籤?”
“你當然也有過期標籤。只是,這個期限有點長。”
“多長?”
“一百年。”
“這也太長了!什麼食物?這麼長的時間還保鮮?”
“這個食物就叫程美若。”
“我知道,你又想吃人家,啃人家,咬人家,舔人家。”
“去,去,……”
龔昜大笑,後才聽到程美若若有所思地,又很嚮往地,對他說:“我已打電話回去了喲……”
打電話?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這是他們出來的禁忌,哪怕在外面經受多大的磨難,也不向家人“哼”一聲。怎麼?龔昜笑着說:“你開頭了哦。萬事開頭難啊。”
“爹爹說,我們回去就結婚,結婚了,你的苦日子就結束了,我的快樂生活就開始了。這個小島!見鬼去吧!”
“你不怕……那個什麼什麼的,你……准許我畫…畫…畫了?”
“你天生就是畫畫的,不是我說你,兩、三年多的打工生活,你學會了什麼?我倒學了不少。你是一條龍,怎麼都變不成蟲的?我總算看明白了。”
“今天聽你這話兒,我總感覺哪裡不大對勁?喂,喂,喂,原來,你是想把我變成蟲啊?也太陰了點吧!不過,我喜歡,喜歡!無論真假,我打心眼裡感謝你。”
“就是嘛,這段生活是快樂的。”
“瞎折騰人,當然咯。”
“算你倒黴!”
龔昜卻問:“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颱風過後……”
程美若小聲地回答龔昜,對她要託付終生的這個人,無論這個人單方面認爲是考覈也好,考驗也罷,只要她認爲這個人遞交給她的答卷是滿意的,一切就OK。哇塞!她終於要嫁人了,好像女人天生都要嫁人似的。當她作出她平生最偉大的這個決定的時候,她臉上從內到外都掛着微笑,站在鏡子前,把自個兒的身體搖擺了半天,她確信自己看清楚了的,她是幸福滿滿的,像一朵攜帶着開心綻放的花。也將很快,這朵曾經無比嬌豔的花會結果。不知道他這個人喜不喜歡孩子?想到孩子,她想,她和這個畫家生出的孩子,一定很聰明吧?但這孩子千萬別像他老爸那樣一天只喜歡舞畫筆。聰明的孩子,沒有幾個不調皮搗蛋的。這個她不怕,她就是天生收拾調皮搗蛋的孩子的。哈哈……想到結婚的事兒就開心。後來,她心裡卻冒出來點小猶豫,她擔心結婚後的甜蜜恩愛時光,跟現在有沒有什麼區別?區別會不會很大?這個畫家瘋子,一旦讓他重舞畫筆,會不會就把她這個大美人大活人給涼拌了?她望着看電視的龔昜慢悠悠地說:
“龔昜,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都快成我的新娘了,莫說一個問題,就是一百個問題也該問。不過,你真想問一百個問題的話,我建議你每年問一個,那樣我給出的答案要準確些。”
“好,在結婚前,那我就先問一個。”
“哎呀,你還分結婚前結婚後呀?我一直感覺我們結婚了,這次回去只是補個結婚手續而已。”
“你要不要我問你喲?”
“要啊,問吧。”
“我跟畫畫比,哪個在你心裡比較重?”
“當然是你重噻。”
“其實,我就擔心……我不要求你像畫畫那樣愛我,但你愛我的時候,你一定要好好愛。愛這個東西,當能珍惜的時候要好好珍惜……”
讓龔昜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程美若也有多情善感的時候,仔細瞧她說話的那張臉,他不得不從心裡感嘆,她就是一幅絕美的畫!他這一輩子也畫不出她這種美。說高貴吧,看起又有點素雅;說素雅吧,有時候有飄逸着那麼點妖冶;說妖冶吧,但更多的時她顯得那麼肅靜和端莊。當他在這麼欣賞她時,大腦裡卻回想到了她曾經用商量的語氣跟他討論回老家怎麼置辦婚禮,買什麼糖呀,在網上選哪款喜帖……說到喜帖,她說,最好是他親手設計一款;還居然笑他字寫起很有可能很多親戚好友都看不懂,她要親自寫,要寫就寫一萬張。他一聽,嘴巴張大到想把她的整張臉含在他嘴裡。她卻笑笑說,別擔心送不完。肯定送不完,送不完的讓它們沉到湖底。她還提到請哪兩個朋友來當伴郎伴娘?他就建議,要不就請冬子駿和杜筱筱?她當場表示搖頭。
屋內,龔昜和程美若閒聊得夠歡。他們住房下方的湖裡,水已被風吹成了一湖瘋狂跳躍撲騰的奇形怪狀瞬間即變的花朵。
樹搖晃得厲害,樹梢已被風勢來回折斷,家家戶戶的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卻被風吹得“嚓嚓”響。颱風還沒有登陸。
天氣預報說,十年罕見的大臺風將在明天十點半登陸小島。
知道這條消息後,龔昜對程美若說:“明天,我就不去上班了,在家陪你。”
“不就是颱風嗎?到這小島這麼久了,我們也經歷多次了,怕什麼?你還是照常上班,我明天不出門就是。”程美若後又像叮囑道,“去把工作辭了,要儘快把工資領到哦。”
“我知道。”
龔昜近來第一次這麼聽話,也是他們最近談得最久的一次。程美若很快樂,笑眯着眼睛,輕輕地喊:“來呀!龔昜,快抱抱我,啃啃我這塊百年不腐的奶油餅乾。”
外面狂風大作,似乎要捲走一對愛人的瘋狂。室內的風也呼呼吹颳了起來,見那股狂風席捲着山峰山巒,滑進平原的凹谷,居然還在裡面打了卷,成了旋風。旋風陡然衝出,一路橫掃大峽谷和旁邊的兩道山山嶺嶺。
大峽谷裡溫泉奔涌……
沒有過多久,室內的風停了,外面的風卻升級了,龔昜和程美若不用豎耳朵就能很清楚地聽到湖水“嘩嘩”“嘩嘩”地撞擊着這房子的地基。他感覺牀好像也在輕微晃動。天空裡,肯定黑得像一張魔鬼的臉,說心裡點都不怕,那是假的,他只好把程美若抱得更緊了。
第二天,龔昜去上班時,風勢稍小了點,他打開窗門,望了望天空,哪會有什麼十年罕見的大臺風?在太陽出來的那片天空上是飄浮着一大團黑雲,黑雲一散,說不定太陽就射出來了。他回頭對熟睡中的程美若說:“美若,不要怕,哪有什麼大臺風喲?這個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天兒說不定很快就轉好了。”
“快點去上班,我還想睡一會兒。一大早就有來吵醒人家。”
“親一小口。”
“纔不要呢,親得人家癢兮兮的。”
“就親一小口。”
“說不要就不要嘛。”
龔昜看到程美若伸出手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只露出一抹白背和她那凌亂的縷縷髮絲。看來,她還真想睡,她想睡,就讓她睡。他說:
“那好吧,等我晚上回來親你個夠。”
龔昜火速趕到廠裡,到處卻冷清清的。媽的!被風全卷跑了?他的工資千萬別被卷跑喲!風勢明顯增強了。他搖晃着腦袋看看灰色的天空,上個狗屁鳥班?爲了掙點小錢連命都不要了?難不成他要命葬孤島?
“龔昜,站着幹嘛?”
“我要辭職。”
“上班期間不談這事,”
“十年罕見的大臺風將來了!你們快點做好防護準備!”
老闆在車間裡叫喊着。
工人們忙亂着,把擱在外面的產品往廠房內搬。
龔昜卻一動不動。
十點半,颱風確實按時登陸了,廠房上的天蓋已被風吹翻了,上面的灰塵被風一一吹入工人口中,剩下的被卷騰上了天空,然後……最後,龔昜也看不見那些細灰塵被刮到哪裡去了。
“老闆辦公室的窗玻璃被吹破了!”
龔昜又聽到,心裡七跳八亂,他很擔心程美若,大臺風來襲時,他應該陪在她身邊。他丟下手中的傢伙,不顧一切往外跑,風吹着他輕飄飄的身子歪歪斜斜,感覺地球的引力已失,整個人有了輕功快要騰雲駕霧起來。門衛攔截住他,義正言辭地說:“颱風過境時,爲了你們的人生安全,誰也不準出廠房!更何況,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想幹嘛?小不點!”
龔昜也明白,即使門衛放他出去,也是回不去的,風會把他當成紙屑兒刮向灰色的天空。他只好跟程美若打電話,手機還沒掏出來,卻被主管看到了,他批評道:“上班期間打什麼狗屁電話?你是計時計件的,得趕快乾活!”
操他娘!外邊颱風大作,工廠裡仍要忙着生產,颱風怎麼不把這座破廠房捲到天空裡去?罵歸罵,龔昜只好在主管嚴厲的眼神下,回到生產流水線上。
颱風勁吹了兩個小時,在這兩個多小時裡,龔昜坐在生產流水線上,機械的把螺絲裝上去,然後又放在傳送帶上,大腦一片空白。
下午一點鐘,龔昜跑了出來。他的眼前,展現的是另一幅景象:
大樹折斷,房屋倒塌,不知哪個倒黴傢伙的小轎車被風吹得肯定翻了好幾個滾,現乖乖地停在牆角下,油缸破了,油還在不停地往外滴。
颱風減小,但沒有停,龔昜一路狂奔往家裡趕。剛到湖堤,他就見到了很多人,有些武警,有些是醫生,還有些是哭喊着爸媽爺奶的人。很快,他在這人羣裡穿梭,兩眼三百六十度的轉溜着,心裡唸叨:“美若,美若,美若,你在哪兒呢?”
湖邊那片區,已被颱風橫掃成殘片,龔昜同程美若所住的那幢樓已被其他高樓倒下,蓋住了,磚頭已滑到了湖水裡。
“美若……你……”
龔昜蹲在路邊,他仔細地查看被武警從磚頭裡挖出來擡出來的人。
老的小的,也有正當盛年的,一個個被擡了過去,就是不見程美若,龔昜卻笑了,“美若,你會懂得保護自己的……你是多精靈的一個女孩兒呀……”
冬子駿、杜筱筱遠遠地看見了龔昜,快跑着過來,問:“怎麼……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美若呢?”
“還沒有看見喲。我想她肯定躲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
“去找呀!還站着幹嘛?”
看樣子,冬子駿顯然比龔昜還急。
“哎呀,我不是說了嘛?他很精靈的,很安全的。你們急什麼呀?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你恐怕還不知道!這些人都是從你們住的那棟樓裡擡出來的!我都找了一陣子了,沒看見人啦!沒看見人啦!”
冬子駿大聲吼了起來。
“我的天啦!天老爺呀,你狗日的就這麼收拾人啊!到哪兒去找哇?磚頭下?湖水裡?泥漿中?”
龔昜嘴裡嚷嚷,臉色瞬間蒼白,嘴邊的鬍鬚被風吹得東搖西擺。
杜筱筱見狀,被嚇壞了,只好安慰道:“龔昜,快別朝那方面想,吉人自有天象,說不定她早就跑出來了,大學開運動會,她就跑得飛快。”
“龔昜!木着幹嘛?快點分頭去找啊!”冬子駿還算清醒地喊,“龔昜,你也真是……你怎麼讓她一人留在家裡?若她沒跑出來,肯定在房間裡,我看這房子的牆壁築得結實,很有可能被困屋中,受了點小傷。”
“我知道,她怕颱風,要留在她身邊的。”
杜筱筱一頭鑽入了危房中,龔昜他們住的二樓,冬子駿拉扯着龔昜,直問:“幾零幾房間?”
“記不清了,挨着樓梯間的,每次我外出時,她總站在樓梯旁,目送着我走遠,像位小母親看着自己的兒子。可不知道怎麼?今天早上,她偷懶了。”
“她很瞭解我,知道我缺乏社會經驗,故意安排我進廠,故意叫我吃苦,故意……”
冬子駿拍了下龔昜的頭,吼道:“清醒點,我會把美若找到的。程美若,你在哪兒呀?”
“程美若,你在哪兒呀?”
“程美若,你在哪兒呀?”
龔昜也喊:
“程美若,你跟老子滾出來!你可別想這麼就走了!你就這麼走了,我怎麼回去呀?我怎麼回去呀?就算我回去了,我魂兒不還是丟了一半?你跟老子爬出來!爬出來!你不爬出來是吧?老子進來,裡面是不是很安全?”
危房在顫抖,灰塵在飄飛滑落,樓道房間裡的門全打開着,緊挨着樓道的門全開,哪見程美若的身影?
“快閃!”
冬子駿拖着只張嘴說話的龔昜,又拉着杜筱筱,衝出危房。他現在也只朝好的方面想,只朝好的方面講:
“大畫家,程美若不在房間,反倒證明她跑出去了,過一兩天我們也許就能見面。”
杜筱筱見兩個大男人,竟然如此失魂落魄,尤其冬子駿的表現太反常了!太反常了!不是他的菜,他着啥乾急呀?再說,這是天災,又不是人禍!她心裡有點不爽,大老遠喊:“美若,你剛纔跑到哪裡去了?真是的!擔心死我們了。”
聽杜筱筱這麼一喊,冬子駿、龔昜幾乎同時擡頭搜尋,像兩個雙筒望遠鏡,嘴裡忙問:“美若回來了?在哪裡呢?”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