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昜在林渝森的引薦下,到了秦家,見到了秦初中。看到一旁的秦曉鳳,這秦大小姐的眉梢居然帶笑,那天的兩眼眶鄙夷哪裡去了呢?她不會認爲大藝術家原本就是不太注重衣作講究,也不太認真生活,他們做重、認真的是他們的作品,比如梵高?後來才弄明白,她說,她將來也是從事藝術的,只不過,她這一行,就是太注重臉蛋太注重微笑太注重衣作太注重舞動,所以,她爲了讓自己在他這次畫展中能夠小紅一把,改變了一些她對他的看法。
很輕易地,龔昜真不大相信,這眼前的現實,——輕輕鬆鬆地無需吹灰之力地得到了秦初中的許諾,秦初中說,“你們是知道的,中國每到春節前,總有這樣或那樣的準備,最近我的會議很多,今天,你們能見着我,也實屬不易。畫展的事,林老師也行的,至於前言後語,我可以叫同行來寫,至於助興捧場,這個我看有點影響不大好。”
最後,秦初中像看某樣東西似地說,“畫展場地,我建議擺在區文化展覽館吧,那兒場地租金便宜,又跟我們區長了長臉。林老師,你看怎麼看?”
林教授當着秦初中,想了想,才充滿肯定地語氣說,“秦部長,我覺得完全可行。順便,我給您彙報下工作。這學期,我見到秦大小姐,以我這麼多年教書匠的經驗來看,的確是塊唱歌跳舞的料。但是,她的唱歌風格要變,我覺得她的聲音很甜,很柔,很婉轉,唱高音也可以,但遠比不上唱甜歌。”
秦初中聽後,臉上像一塊白皺布突然被熨貼齊整了,忙打了個“哈哈”,才說,“有名師纔會有高徒嘛,曉鳳現在就是塊綢緞子,你老林就是裁縫,我嘛,是看衣裙的人,穿衣裙的就是觀衆。那就看,你老林裁出的衣裙會不會得到觀衆的喜愛?”
“說得好啊!點拔得得妙啊!”林渝森滿口讚歎。
龔昜當然得抓住機會奉承,奉承乃上升之梯嘛,他雖不想以後在秦初中麾下當小兵或大將,至少得讓他開畫展能取得成功,圓滿成功更好。就算這樣,他仍沒搬出他伯伯龔德載這尊佛來,但有點擔心林老師會搬出來,他不圓滑,講話仍丟不掉不文明的粗,跟這些文明雅士打交道,真要像范進中舉後那樣官腔十足套話了一套又一套,看來以後要多記些大套話。他想了好久,才擠出一句話,“秦部長,您客廳裡可以擱放一幅大畫,看起來才顯得大氣、高貴。”
“呵呵!是嗎?”秦初中開心地笑道。
龔昜轉向林渝森問,“林老師,我的那幅《兩江交惠》擱放在這客廳裡,你看合適不?”
林渝森笑得理所當然,“好呀!當然好!你那幅《兩江交惠》畫得大氣磅礴不說,天地萬象盡包羅,一島屹立巍巍生。有望問鼎畫壇老前輩。”
秦初中聽到“一島屹立巍巍生”,還有望問鼎畫壇老前輩,這白髮白齒白鬍須的得道高人,怎麼說出如此淺俗之語?龔德載如此識人用人?後才仔細想,此人必有用處,不然,怎能如此重用?儘管心裡略顯不悅,很快馬上笑容撲面,說,“龔昜,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大作!可嘉可嘆!想必你們在網絡上也看到了不少,我們這些爲人民服務的人,怎能搞這些?開畫展,是件好事情,我們區裡理當支持、扶持,也本是我該爲區裡藝術家該做的事情,本職工作嘛。你們年輕藝人,加上龔昜又是土家族畫家,區裡不扶持,誰來扶持?”
堵路了!龔昜腦裡一片空白。在秦家吃過午飯,到了林渝森的轎車裡,他接到秦曉鳳的電話,她說她要趕來看畫。
太陽落山了,還不見來。
秦小軟是爺了,秦曉鳳快是娘了,平時喜歡跟秦小軟開點玩笑的,現在不行了!有距離了嘛,分上下的嘛,錯亦是對,對也是錯的嘛,龔昜有點打退堂鼓了,開什麼狗屁鳥畫展?!這哪是做事?是招惹麻煩!打攪這些麻煩舒坦坦地在屋角落裡睡覺幹嘛?把它們一驚醒,哎呀,媽呀,好不容易纔搞了點麻醉劑把這煩人的傢伙整暈。只要它們睜開眼睛醒來,你的牀鋪就只能挪給它撒尿拉屎了,你的世界就是它玩咆哮的戰場。他在臥室兼畫室的房裡,像只找不着出路的蝙蝠,來來回回地飛。竟然有幾次,瞪着雙眼睛直往玻璃上撞,撞得他頭昏眼花,很突然地,感覺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如此之花:找人辦事要花天酒地,找個女人玩玩要美麗如花,人家成了什麼破事也要錦上添花、花上壘花。每到情人節,花季少女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笑靨如花,甚至當場就對那個送花的男人花枝亂顫。
到頭來,龔昜做了幾次深呼吸,還胡亂地在房間內打了一套拳,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頭一甩,幾滴汗水,飛舞了出去,是小李飛刀?還是漫天流星錘?毫不加思索地,聽到了幾聲慘叫,煩惱被除,還我太平和諧!——不就是花錢嗎?花,花,老子花得那野花般的秦曉鳳對老子……別做夢啦!煩惱,有時候也會搖身一變大美女喲,迷惑着你呢找不到東西南北中。
爲了接近秦曉鳳,龔昜真動了巨資,拿他的話說,這叫捨得!也叫果敢!你要想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舊世界,不去開拓一個新世界,怎能成?一個人,像老鼠樣,偷偷地跑到購物商城挑了個遍,才購買了套超級裝備,大有從腳趾頭武裝到頭髮,整個兒煥然一新。他屋子裡什麼都有,就是缺把自己能看到自己的鏡子。平常照什麼鏡子?他穿好,跑到樓下,看到了一輛破卡車,這輛車還真破,不過還算好,還有兩把後視鏡,他挑選了一把,站定,打量着自己。他看着鏡子裡的那個人,還真不能用畫畫的眼光嚴審,如果這樣能駁得秦曉鳳的淺淺一笑,他就阿彌陀佛了。有什麼嘛?秦曉鳳的穿作打扮,也沒什麼驚人之處,除了露,就是巧露,除了巧露就是隱,隱那麼一點點,走動時又露出那麼一點點。這就叫藝術,放在女人身上就是玩弄技術,遇到了男人或女人,若擡頭直勾勾地看,就是在欣賞藝術。但最要緊的,不是她穿作的名貴,在於她的身份高貴,在那份上去了,就算她穿得破爛,還是有人嘴上像掛了瓶甜得發膩的蜜罐樣叫她秦大小姐。
龔昜等呀等,他估摸,那時間呀,漫長得不是花兒謝了,而是他種了片花地兒,他小心翼翼地播花種,看到它破土,長出兩片嫩黃黃的芽兒……終於等到天上掛出了一彎月牙時,秦曉鳳才趕來,在她的後面跟着秦小軟。
這次來的秦小軟,遠不是原來的那個秦小軟了,龔昜沒叫老兄,也沒喊老哥,只忙着招呼:“坐!坐!這陣晚風吹得正好啊!把你們給吹來了,兩位,快坐到,小憩片刻!”
秦小軟見着龔昜言不由衷地笑,說出口是心非的話,他已明顯嚼出了沒有夕日的哥們味道,他心底一陣冰涼。
秦曉鳳直嚷着要看畫。
龔昜卻說:“秦大小姐,不要急嘛,我們先出去吃飯,再回來慢慢看,後有你哥哥陪你回去。”
秦小軟從來沒見過龔昜如此慷慨大方,以前要他請客,哪次不是幾個兄弟軟硬兼施才肯就範?
“吃飯就吃飯,我正有點餓呢。”
秦曉鳳很爽快。
飯桌上,秦小軟沒言語,他吃不下。秦曉鳳卻大吃大嚼,嘴裡的菜還沒吞下去,又忙着講話:
“大畫家,今天可是湊齊了,我哥是大作家,我呢將會是大歌唱家。來!爲我們三大家happy乾杯!”
秦曉鳳舉起了酒杯,龔昜也舉起了滿滿一杯酒,卻聽秦小軟說:“老兄,你喝醉了,我們怎麼來欣賞你的大作?還歌唱家,你看過電視沒有?哪個歌唱家像你像個酒保大杯灌酒?”
一席話,比滿杯酒冰涼,喝下肚肯定會感到喉嚨火飄火燎的,當然會有點辣。
見秦曉鳳原本紅潤的臉,被氣得紅裡透白了,龔昜忙出來圓場:“你哥哥說得不無道理,秦大小姐少喝點,不如就喝飲料,反正我們三人不要喝醉了,後還要看畫。”
哪料秦曉鳳端着那杯酒一口而下,龔昜不好再多說話。
秦小軟苦笑着說:“龔昜,你的變化真大啊!什麼秦大小姐?什麼你哥哥?我叫秦小軟,我身上沒戴上什麼光環?!你這樣搞,我們以後如何交往?至於畫展的事,我沒說不幫你,也沒說你要請客後我才幫你。”
龔昜算是聽明白了,這哥們,說得比唱起好聽,他可沒有看過這人的文章,不知道他寫詩歌不?如果寫,那他就像李白,喝酒後,吟詩作賦了。低頭沉思間,舉頭,眼裡飄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像是艾鑫恆。
秦小軟也看到了艾鑫恆,後面還跟着柳巷。
艾鑫恆從外面進來,一眼就看到了龔昜,開口問道:“你們是哪位請客?怎麼就沒叫上我?你們這些衰人,如果老子今天不碰到你們,敢情你們幾個就這樣偷偷聚了?”
龔昜卻說:“哎呀,老同學,說那些,偷偷聚個屁呀?看你說得我們像幽會似的。老同學,我跟你說,沒有你,大夥兒聚起還有什麼意思?以後你說話要注意點。坐上來!站在那幹嘛?服務員快加兩雙筷子,添兩個碗,提幾瓶啤酒來!”
“嘿,今天,這麼大方,太陽從西方出來了!要不要叫上牛牛?”
艾鑫恆趁勢猛宰道。
本沒有喝多少酒,可龔昜在借酒勁了,歪歪斜斜站起來,左手拿瓶啤酒,大聲說:“給牛牛打電話,今晚不個個爬出去,我就把他揹出去!”
這個畫家瘋子,真要瘋了!秦曉鳳看着龔昜乾瘦的身子,就算穿了一套名牌西裝,這西裝,這人或許能畫好一幅畫,但穿着打扮,看來,還真要找個人來指點下才行。個子太矮了,兩個衣架子腳腳太細了,就這模樣,她都不知道如何裝扮才能讓這人陽剛帥氣起來。喝了幾杯酒就上臉,紅紅的,再也看不見他那張黑臉了。就只剩那雙眼睛,有那麼點熠熠生輝了。
半個小時不到,牛牛火速趕來,還帶來了個娃娃臉的家屬香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