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牛犢
羅蒙在市裡下了火車,打的到汽車站轉乘汽車,三個鐘頭之後又在縣城下車,搭上了從縣城到水牛鎮的班車。
馬上就要過年了,在外地打工的人都趕着回家過年,坐火車的時候羅蒙買到了臥鋪車票,倒也沒怎麼覺得擁擠,從市裡到縣城的汽車因爲要過高速,查得很嚴,他們也不敢搞超載,所以還是不擠。
在從縣城到水牛鎮這輛小麪包車上,羅蒙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春運。車上擠滿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說,還有不少雞鴨海鮮,車裡的氣味那叫一個難聞,羅蒙腳邊還有兩隻編織袋,看編織袋外面起伏的形狀,他猜裡面放的是紅薯。
車子搖搖晃晃地開在盤山公路上,越往山上開,氣溫就越低。他們縣城的海拔本來就不低,水牛鎮的海拔更高,羅蒙的老家大灣村,海拔已經有將近兩千米了,因爲山路崎嶇交通不便,他們這塊地方相當落後,耕地面積少農業發展不起來,工業更是幾乎沒有。
大概是車上的乘客也覺得車裡的氣味難聞,不少人都開了窗戶,山風陣陣從車窗灌進來,吹得羅蒙鼻涕都下來了。
這些年他在南方城市待慣了,早已經告別厚重的棉襖許多年,如今他身上的薄外套,哪裡抵禦得了這冷冽的山風。這回出門前,他還特地挑了一件穩重大方的外套穿在身上,衣服是名牌,看是挺好看,就是不怎麼厚。
羅蒙被車子甩得左搖右晃,和車子裡的男女老少擠擠挨挨,隔幾分鐘就要吸溜一下鼻子,哪裡還有半分在城裡時的人模狗樣。
相對於羅蒙的狼狽不堪,他身上的那眼靈泉卻顯得十分高興,泉眼裡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往外涌,水位都高了許多,似乎很喜歡這種窮鄉僻壤。
車子一路開着,陳舊的麪包車像是一頭不堪重負的老黃牛,一路喘一路走,走啊走啊,突然猛地抖了兩下,不動了。
“咋了?熄火了?”車上的乘客頓時騷動起來,司機擺擺手,打開駕駛座旁邊的車門,下車去看了看,很快他又上來了。“車子壞了,走不了咯,等會兒有別的車過來,就安排你們換車。”
“眼下這是什麼時候啊,就算有別的車過來,也擠不上去啊!”本地人對當地的交通情況總是很瞭解的。
“放心,總回得去的。”司機老神在在,一點不着急。
“那得等多久啊,家裡還有事呢。”
“可不是,這要等上大半天,我這些蝦都該要臭了。”
乘客們七嘴八舌,對當下的情況很是不滿,有些人自然就開始着急上火了,司機和售票員被他們問得沒辦法,就說前面就是大溪鎮,這幾天剛好是一年一度的牛市,搞不好會有車子到水牛鎮。
考慮到他們村離鎮上還有一段距離,要是不早點趕到鎮上,錯過了最後一趟班車,就只好在鎮上多待一天了。羅蒙拎着他的行李箱下了車,裹緊薄外套,抖了兩抖,和他一起下車的還有七八個乘客,他們決定去前面的大溪鎮碰碰運氣。
大溪鎮一年一度的牛市在這十里八鄉都很有名氣,聽說從前好些外地人都會到他們這裡來買牛,只不過這些年養牲畜的人少了,也漸漸有些沒落,年輕一輩中有許多人,都已經不知道牛市這回事了。
牛市附近果然有不少車輛,有拖拉機有卡車,只不過這會兒牛市還沒散,好多車子都不打算離開,和羅蒙同行的幾個旅客各自散去,在牛市中穿行,都想找個老鄉,一會兒好搭個順風車回家。
羅蒙在牛市裡轉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一輛水牛鎮的車子,只好回到馬路邊,把箱子打橫放下,坐在箱子上,準備等過路車。
“嘿!嘿!攔住它!幫我攔住它!”
過了一會兒,羅蒙聽到牛市的方向傳來一陣叫喊,他擡頭一看,一隻黑不溜秋的牛犢子已經近在眼前,羅矇眼疾手快,一下扯住牛脖子上繫着的藍色尼龍繩,那頭奔跑着的小牛崽子一下摔在了地上。
“謝謝啊!謝謝啊!”後邊一個黝黑的中年漢子喘着氣也趕了過來。
“沒事。”羅蒙拍了拍那頭小水牛,把牛繩交到對方手上。水牛沒長大的時候,體型不像大牛那麼龐大,身體比較輕便,羅蒙小時候就經常看到那些還沒長大的牛犢子在村子裡撒丫子奔跑,有些還會偷吃別人家地裡的青菜,要是被發現了,免不了就要被追着打。
“哞……”那頭小水牛伏在地上不肯起來,羅蒙見它淚溝溼潤,竟然是哭了。
“怎麼了這是?”羅蒙掏出隨身攜帶的香菸,給那漢子遞了一根。
“嗨,沒事。”那漢子接過香菸,又扯了幾下牛繩,無奈那頭小水牛怎麼都不肯起來。
“咋回事啊,說說。”羅蒙想到自己剛剛得了一眼靈泉,那是天大的機緣是,如今這頭牛崽子撞到他手裡,也算是它走運。他掏出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根香菸,然後又把打火機遞給對方。
“唉,不是啥好事,本來我也不想說,兄弟你要是想聽,說說倒也無妨。”那漢子接過打火機把香菸點上,深深抽了口,就說起了關於這頭小水牛的事。
原來這漢子姓彭,人稱彭老九,家裡幾代都是做水牛生意的,他們養種牛和母牛,等生了小水牛,養到斷奶的時候就賣掉。從前在他們這片山區,各個大大小小的村子,都要養那麼幾頭水牛,他們家的生意也不錯。這些年這片地方上種地的人少了,甚至還有一些村子都荒了,養水牛的人也少,他們家的生意就不景氣。
今年初夏他家有一頭年輕的母牛一胎生了兩隻小水牛,把身體給傷了,奶水不足,以後怕是也懷不上了。兩隻水牛崽子,一隻長得還不錯,前陣子賣了,剩下的這一頭長得瘦弱些,一直沒賣出去。
眼看就要過年了,他們家這一年的進項也不大好,這姓彭的漢子狠狠心,就決定把那頭不能再生育的母牛賣去屠宰場,沒想到這頭牛崽子像是知道了什麼,鬧騰得厲害,剛剛竟然把牛繩給咬斷了。
羅蒙不是素食者,一年到頭沒少吃肉,豬肉牛肉雞鴨魚肉樣樣都吃,對於這姓彭的漢子把沒有生育能力的母牛賣到屠宰場的事,也不覺得有多大問題,這事要擱平常,他肯定是不管的。
說起來還是這兩頭牛運氣好,趕上他剛剛得了靈泉,一時間就覺得自己碰上這事也許是天意也說不定,於是他就問了:“那現在那頭母牛宰了沒?”
“估計還沒有,我兒子剛剛往屠宰場拉呢,沒那麼快。”
“那要買的話,得多少錢?”羅蒙在外頭待了許多年,如今水牛是什麼行情,他一點都不知道。
“母牛要是不生崽子不產奶的話,就值不了幾個錢了,賣到屠宰場,一萬塊都不到。”姓彭的漢子看了羅蒙一眼,笑了笑:“怎麼,你想買啊?家裡要是沒多少耕地,買回去也沒用,我勸你就狠狠心,當沒聽說過這回事就過去了。”
“呵呵。”羅蒙也跟着笑了笑,又給他遞了一根菸。“不瞞你說,我今年在外頭交到一點好運,就當是做回好事出點血,也沒啥。”
“要這麼說,那倒也行,你等等,我打個電話問問我兒子。”姓彭的漢子當下就拿起手機給他兒子打了個電話,那頭母牛剛拉到屠宰場,正說價錢呢,一通電話過去,就又拉了回來。
“老弟啊,屠宰場那邊說給八千五,你要的話,一萬塊錢,連大帶小一起拉走,怎麼樣?這頭小水牛你別看它長得瘦吧,但是骨架子正啊,要好好養的話,以後說不定還能當種牛。”這頭小水牛快一歲了,要賣的話,就算賣不到三千,兩千來塊肯定是不成問題。
“就是太靈氣。”羅蒙叼着香菸,伸手又拍了拍地上那頭小牛崽子,這年頭的人養牛,最終都是要送去屠宰場的,沒幾頭牛能逃得過這個下場,這些牲畜要是蠢點笨點,反倒更令人心安。
“可不就是。”姓彭的漢子搖搖頭,之後也不再說話。
不多久,那頭母牛就被送了回來,羅蒙當下付了一萬塊錢買下這兩頭牛,他錢包裡總共一萬來塊現金,本來是打算用來過年的,如今一下就全花完了,過兩天還得跑去取錢。
彭老九這人還不錯,聽說羅矇住在大灣村,眼下年關將至也不好找車,就開車將他送到了村口。
羅蒙一手牽着大小兩頭水牛,一手提着一隻行李箱,從村口一路走到村裡,路上引來不少人的注意。好在他剛剛給那一大一小兩頭牛餵了些泉水,它倆好像也知道這泉水的好,一路上乖乖讓他牽着走,半點沒犯倔。
“呦,這羅蒙吧。”
“多少年沒回村裡了。”
“咋還牽着牛呢?”
“誒,你聽沒聽說……”
“嘖,這事還有誰不知道的。”
“……”
羅蒙在村子裡的名氣那是夠大的,打小就因爲學習成績好成了各家各戶教訓自家孩子的榜樣,五年前他們家又鬧那麼一出,更是被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羅蒙擡頭挺胸,牽着兩頭牛,笑眯眯地走在人羣裡,嘴裡還和村子裡的人打着招呼,好像絲毫沒有覺察出別人表情里語氣裡帶着的那些許異樣。
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是要表現得跟沒事人一樣,人都是這樣的,你的氣焰高些,別人就會躲開些。以後羅蒙必然是要戴着一頂變態同性戀的帽子在村子裡生活的,他要是畏畏縮縮,村子裡這些人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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