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事先已有準備,但到禪念真正出手時,君天邪才知道這被譽爲“武功院”四大高手之一的“武僧”其造詣到底有多高。
禪唸佛指輕輕點出的剎那,君天邪四周空氣像被抽乾般點滴無存,偏生在相滅處又處處可見生機,讓後者既不見“攻”、又不見“守”不由泛起玄之又玄的感覺。
時空彷彿隨着禪唸的出手而被凝結停滯,似乎這一指之上加持的不是武力,而是禪道,只有在明悟之中才看得到,只有立地成佛才能過此一劫。
君天邪深吸一口氣,他的“邪道涅盤”至少有一半是佛門的武學,要比禪道他也有得出賣,柔韌真氣驅動血脈,被“滅相之網”封鎖住的軀體,逐漸恢復行動能力。
禪念眼中訝異一閃而逝,自古即有“邪不勝正”之說,雖說世事無絕對,但他的法滅聖氣確實是剋制魔門功法的先天利器,在他手下飲恨的魔門高手不知凡幾,但是君天邪卻能一點不受影響,除非他擁有三大巨頭那類級數的修爲,要不然他就根本不是魔門中人,難道“破獄”之主冤枉了他?
心理上雖有此疑問,但手底下卻一點也不留情,這就是禪唸的作風,出了手的棋子,絕不收回。
即使君天邪真是被冤枉的也一樣。
君天邪儘管在心底大罵禪唸佛口蛇心,但兵臨城下,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接招,“涅盤劍指”點出,劍氣有如千朵蓮花般重重綻開,既神聖而又莊重,他還費盡心機從眼睛逼出佛聖之氣,雖然只是以“無上六識”模擬起來的感覺,但連君天邪自己都差點以爲他變成了“好人”禪念功力已達收發由心、傳勁鎖魂的宗師境界,君天邪氣質上的“轉變”自是瞞不過他,但他卻彷彿視若無睹般,“法滅盡經”的“無相妙指”原式不改,攻勢毫不停滯,往君天邪胸前點去。
君天邪冷哼一聲,奇怪的是他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禪念卻升起對方在剎那間以極快速度左右各晃了一下,同時藉着這種奇異身法破去了自己的聖氣封鎖,他雖然不知道君天邪是如何做到這一點,但卻清楚感覺到這自己一招未發、已變得徒勞無功。
幸而他天性堅毅無比,否則也無法練成“武功院”七十二絕技中號稱最易走火入魔的“法滅盡經”像他決定受“破獄”之主委託來殺君天邪,那即使對方突然變成了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也會毫不猶豫的下手。
轉身變招,“意如止掌”掌勢濤翻浪卷、鋪天蓋地,讓人生起眼花繚亂之感,真正的殺招卻是隱藏在其後,一般高手變招之間難免產生的間隙,對禪念來說好像根本不會發生一樣。
君天邪雙臂一抱,在虛空中凝聚起“涅盤領域”的絕對力場,非屬於同屬性的真氣一旦侵入便被排斥、彈開,轉眼間硬撼了禪念近百計快掌,力場氣竭難以爲繼的時候,對方的掌勢也剛好去盡。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深厚內力!是天生異稟?還是有靈丹妙藥之助?”
難以置信對方竟能憑真功夫接下自己一招,冷哼一聲,動了真怒的禪念決定要以真功夫壓倒君天邪,挽回“武功院”絕技的面子,“法滅盡經”的殺着“森羅萬象”五指大開拍出,精純而無瑕的真氣彷彿納天地於須彌,簡單而樸實無華的一掌,實已直指武學中最強的境界。
“不能這樣一直捱打下去,必須化被動爲主動。”
打定主意,君天邪兩手急擺,發送輕若柳絮、紮實如磐石的多縷真氣,深淺虛實互換不一,以“複雜”硬是剋制住禪唸的“單純”還連消帶打,劍指反攻回去。
“給你三分顏色,竟就開起染坊來了!”
精純百練的真氣淬練成一道無形有實的刀勁,隨着禪念掌勢推進而一點一滴往外擴散,刀未至,先遣的法滅聖氣早已無聲無息的侵蝕對手的護體真氣,更讓刀勁可以像游魚破水般順暢無阻,甚至讓中刀之人感覺不到刀勁破體的痛苦,正是“法滅盡經”中的“慈悲刀”“凝氣成形?這種用到爛的招式也拿出來現世!”
不知是出於託大或過於自信,君天邪竟然欺身而上,“涅盤劍指”以比“慈悲刀”更快更準的勁道,點中禪唸的掌緣,但這時功力上的差距便明顯看出,前者如遭雷殛般震退,難受得差點當場吐血。
“我還以爲你功力真有多高?原來也不過如此!”
自以爲試出了君天邪的“真本事”再無顧忌的禪念放心打出第五招——“道始太初”這一掌緩緩而去,招式緩慢,力道卻極爲雄渾,如山嶽一般向君天邪壓去,打算以約好的一半招數內便把對手解決。
“這麼快便下殺手了?太沒耐性了吧!”
君天邪咧嘴一笑,“夢幻空花”移形留影,像突然被虛空吞噬般消失在禪念面前,跟着再從對方的左側出現,一拳往脊部打去,如被擊中,保證禪念下半輩子都只能在輪椅上度日。
孰料禪唸完全不受招式空發的影響,像背後也長有眼睛般掌握到君天邪動態,旋風般轉身發招,左手發出一道掌力,竟如颶風般不可抗衡將君天邪身子硬是吹移三尺,距離拉遠,原本精確計算的殺招自然也無用武之地。
“般若風?這傢伙到底練了七十二絕技中的幾樣啊!”
沒有什麼時間驚歎對手招式的層出不窮,禪念中指如花苞出芽般點出,螺旋狀的真氣以高度集中的方式凝聚在指尖,外表看不出殺傷力,但君天邪卻知道若被這一指點中,全身上下將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骨頭,心知禪念不耐久戰,已把壓箱底的絕招都搬上臺面了。
集中於一點的攻擊,使得君天邪無法以之前那樣用面作防禦的方式抵擋下來,但又無法預知這一招的落點,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去。
足可破甲穿鋼的一指點中君天邪胸前,卻在甫接觸到對方肌膚的一剎那,一股內勁旋轉彈出,其方向剛好剋制禪念指勁,並將其滑卸彈開,原來君天邪他急中生智,將涅盤真氣以隔空旋勁的方式放出,竟比什麼護體罡氣還有效,也解救了他一條小命。
不過足以殺傷體脈的死氣雖被卸掉,但卸不掉的生勁仍是使他心痛如絞,胸口如被打上大鐵釘般疼痛欲裂,腳下踉蹌,看似搖搖欲地。
“第七招!”
禪念一直從容的眼神終於透出一絲的焦急,沒有想到君天邪竟能撐上這麼久是他的第一個失算,如今十招已過了三分之二,他才勉強取得上風,如果接下來的兩招內不能給對方重創,那他休想在約定的招數內取君天邪性命。
禪念左足無聲無息的向上一挑,暗襲君天邪背部要害,同時雙掌往下虛按,發出一道勁力牢牢吸住對手四肢,時機掌握的有如君天邪他自己“投懷送抱”般求禪念取他性命。
君天邪事先絕沒預料到這十招竟會一招比一招難捱,但此時已不容他多作後悔,怎樣保住小命纔是最重要的課題,收束心神逼氣護體,以“無上六識”在被踢中的一瞬間前判斷足尖的最後落位,以獨門心法將該處經脈全部移走,當禪念一腳踢中時只聽見“噗!”
的一聲,後者生起如中敗革的感覺,知道這一招仍是傷不到對方,君天邪的鬼花樣實在太多了。
他卻不知道君天邪也是有苦說不出,“涅盤法身”的八種護體變化幾乎已被他用盡,剩下兩招他只能用真功夫和對方硬幹,到時就是能僥倖撐過不死,怕也得脫掉一層皮。
正打算用最後絕招的“纏”字訣,打算死活都要硬黏過這兩招的時候,沒想到禪念竟然收手退到一旁,像是從未與他動手過的平靜道:“剩下兩招不用打咧。”
君天邪聞言一愕,雖然他心裡是樂開了花,但卻沒有放棄警覺心的問道:“何事讓大師改變了主意呢?”
禪念淡淡道:“貧僧已經全力施爲,但仍無法在八招之內取得壓倒上風,剩下兩招貧僧自問亦無擊倒施主的可能,再鬥下去毫無意義,何況貧僧並無在施主身上找到半點魔門心法的真氣,可見施主並非是魔門中人,或許傳言有誤,貧僧會再向‘破獄’之主求證,打攪之罪,在此謝過。”
說罷向君天邪合什爲禮,便頭也不回地飄然離去。
君天邪看着禪念飄逸的身影消失在道上,不由苦笑道:“真是莫名其妙。”
話雖如此說,他卻十分清楚,禪唸的突然罷手絕非如他表面所說的只是一場“誤會”那麼簡單,他很清楚禪念是那種不達目標決不罷休的那種人,會讓這種人中途而廢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禪念原來的用意就不是爲了殺他,而只是爲了探試而來。
這一定是“破獄”之主的意思,本來他只把對方當成是對“冥嶽門”抱持單純恨意的笨蛋,現在看來則有重新修正這項評估的必要。
丁神照走到他身旁道:“這和尚的武功很高。”
君天邪苦笑道:“當然,人家可是‘武功院’四大高手之一,排名還在我那天嬌姐之上,武功當然好到足以造反。”
話說出口他才猛然想到,禪念緊接着君天嬌之後出現在他面前,是有意如此還是既定的安排?君天嬌她事先知不知情?有沒有可能連他的親姐姐也出賣了他……還是他始終就不應該信任任何人……
丁神照見君天邪想得出神,也不去打攪他,靜靜在腦中回憶思索方纔那一戰的過程,愈想愈是投入,甚至以手代招重新演練一遍。
君天邪從沉思中被丁神照練招時劃空的破風聲驚醒,一見之下啞然失笑道:“兄弟你真是個練功狂啊!一路上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一逮到空檔就看你拼命練功。”
丁神照收劍回鞘,朝君天邪淡淡道:“因爲我的仇人都是極難對付的敵人,所以我必須變得更強,才能斬下他們的頭顱。”
君天邪朝他一豎大拇指道:“夠勇氣!你放心,不管你要對付的是怎麼樣的敵人,作兄弟的我也永遠會站在你這邊的!”
丁神照低頭道:“我就是不願意連累你……”
君天邪拍拍他肩膀道:“一世人兩兄弟,你還怕跟我計較這些嗎?我如果出了什麼事,‘相信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幫我’,這纔是兄弟間該作的事情啊!”
並沒想到這是君天邪又一次的洗腦,只是單純的被無所不被的友情所感動,露出勉腆的笑容,道:“我知道了,我下次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君天邪微笑道:“這纔是我的好兄弟啊。”
“暗修羅”獨孤碎羽的死,震驚了整個白道武林,以“白道聯盟”爲首的剩下六派,無不派出重要人士弔喪——也同時負責打探獨孤碎羽的真正死因,畢竟前者在正道中算是排行前十的武學宗師,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去世,一定會在江湖上掀起萬丈波瀾。
“修羅堂”爲獨孤碎羽舉辦了盛大的葬禮,到場觀禮的武林人士超過上千,每一對眼睛都看到了,那個一向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冷修羅”獨孤冰心,在自己父親的靈堂上哭得死去活來,甚至數度暈眩!任憑他人如何勸說也無濟於事,這使得到場中人對這位既將承繼“修羅堂”大業的少堂主大生好感。
獨孤冰心唯一的好友,也是同列“三英”之一的“劍候”樓雪衣,是少數可以在傷心欲絕的新堂主面前說上幾句話的人,兩人相擁而泣的一幕,讓在場衆人眼淚看了都忍不住奪眶而出。
全場大概只有“三英”中的另外一名——“風流刀”蕭遙,是抱着與衆人迥異,帶着疑惑、不解、擔憂的眼神,注視着靈堂上那一黑一白的兩道年輕身影。
在獨孤碎羽發表的悼詞之後,葬禮的氣氛被炒作到最高點,衆人無不同聲譴責,行此卑鄙暗算行爲的“離劍”楚天涯罪該萬死!“白道聯盟”到場的長老無異議通過將此人列爲武林公敵,凡我輩中人,皆應列爲優先格殺對象。
獨孤冰心一一向離場的人士答禮致意,這又讓他們生起受寵若驚的感覺,能讓“修羅堂”的代理堂主——而且很快便會拿掉前面的“代理”兩字,親自招待送客,這可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的殊榮,這更讓他們對眼前的這名黑俊青年大添敬意,就差沒有立刻改旗異幟,投入“修羅堂”懷抱了。
曲終人散之後,以身爲好友身份留下未隨“劍樓”衆人回去的樓雪衣,兩“英”互相擁抱,看在外人眼中分外感動的一刻,卻沒有人注意——或該說是發現到,樓雪衣眼底那一閃而逝的狡獪笑意,和他那壓至低無可低的耳語。
“幹得好。”
獨孤碎羽微微頷首,他的回話同樣是細不可聞。
“接下來該你了。”
樓雪衣淡淡道:“我理會得。”
兩人一抱後便各自分開,跟着樓雪衣便交代了幾句要對方節哀順變的場面話,前者也不再多留,轉身返回“劍樓”代表奔喪的隊伍中,這之間的過程,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除了一個人。——“風流刀”蕭遙!他眼中的憂色,只有愈來愈重,更甚於濃霧重重。
“呵……這日頭啊!怎麼還是如此燙人?”
老和尚喃喃自語,一邊放下了覆在額頭的右手,讓日光照亮了他半邊光禿禿的頭頂,反射出如同大日如來般的光輪。
老和尚的五官深刻而又帶着一種慈悲的暖意,連眼神也彷彿帶着冬日般軟軟的笑意,望着那個在他前面跪了五天五夜的男人——“離劍”楚天涯!以一種接近嘆息的語氣道:“這是何苦來由……”
跪在地上的人擡起頭來,只見楚天涯他披頭散髮,鬍渣滿面,兩邊臉頰深深陷入,昔日的高手風範蕩然無存,只有瞳孔深處燃燒着的執念火焰,宛如十八層地獄的鬼火,讓人不寒而懼。
“請大師慈悲,授我絕世劍法,以報血海深仇……”
楚天涯以嘶啞如吞下火炭的變調嗓音道,語氣中透着百世不變的執着。
老和尚搖搖頭道:“你所習的‘天涯離劍’本身已是極爲上乘的劍術,爲何還要捨近求遠?須知貪多反不易嚼爛,多得者必多失的道里啊。”
“大師所說的,我都懂……”
楚天涯的聲音裡毫無半絲抑揚頓挫,彷彿他的心已在一場劫火中燒成了死灰一樣。“可是隻有‘天涯離劍’的話,是不足以勝過‘閻皇’君逆天的‘絕世魔刀’,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老和尚看着楚天涯低下去的頸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光,似有些憐憫,也似有些遺憾,但剎那間表情便恢復平常,悠悠開口道:“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
“大師請勿勸我放棄報仇之念。”
楚天涯似是知道老和尚接下來要說的話,先他一步開口道:“我已是在這世上一無所有的活死人,之所以苟留殘軀至今,無非就是爲了當年滿門覆滅的深仇血恨,爲了復仇,天涯可以不惜任何代價,就算後果是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老和尚嘆道:“唉!冤孽,當日老衲見你身世可憐而萌生惻隱之心,沒想到一念之仁,竟導致今日的牽扯不清,果真是種其因者,必得其果。”
“求大師成全。”
楚天涯沒有多說,只把額頭在地上不住叩碰,即使已經皮破血流,他仍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像是一日老和尚不肯傳劍於他,他就寧願這樣跪死叩死在地上也不願起來一樣。
“唉!罷了罷了!你先起來再說吧。”
老和尚似乎終於是被楚天涯的決心打動,閉目不忍的道。
楚天涯卻仍未起身,血跡斑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平靜的道:“大師答應傳我劍法了嗎?”
老和尚白眉一宣,本是厭倦世情的一雙眼睛忽然精光暴綻,森然道:“回答我!你究竟欲學何種劍法?”
楚天涯不動聲色道:“如來善劍。”
“佛門第一殺劍?”
老和尚始終淡然的臉色終於變了樣:“你從何得知世上有此劍法?”
楚天涯沒有回答老和尚的問題,只是重新磕地有聲道:“求大師成全。”
“你……”
老和尚雪白的長眉在風中不住顫抖,終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如來善劍’乃是佛門第一殺劍,練此劍招者必不得善終,死後連靈魂也不得墮入六道輪迴,只能永遠在常世現世之間徘徊,作個永遠的孤魂,這樣你還是要練它嗎?”
“要!”
楚天涯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老和尚沒有立刻答他傳與不傳,只是仰首望天,目光透出難解的深意,老半天不發一語。
只有他心底明白,他是毫無選擇。
不知過了多久,蒼老抑鬱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道:“也許上天是要借老衲之手,將‘如來善劍’這百世不傳的佛門禁招在老衲這一代重現人世,你起來吧!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菩提法座’的第十三代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