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暴起。
出乎預期之外,第一個動手的,既不是天干或七曜,也不是惜言如金的淚眼面具人,而是一直埋伏在廳內,“十二劍盟”中排行第九的使雙劍高手--九鬼!
“狗賊!還我兄弟命來!”
水銀瀉地般的劍光自樑柱上撲擊而下,有如夜蝙滑行的身影各持一長一短兩柄利劍,凌厲的劍勢交織出燦爛奪目的銀網,在光輝的背後隱藏着殘酷的死亡。
“九弟!回來,別要單獨戰他!”
天干可說是場中對局勢最爲了解之人,但饒是他自己,也無法讓九鬼收回已發出的劍勢,就像射出去的箭沒可能回頭一樣。淚眼人木然只是站立不動,似對敵人劍勢視若無睹,等到劍影臨身之即,兩手刀劍同時發動,竟是後發先至!劍分如柳刀疊如浪,硬生生破入九鬼密可捕蠅的劍網中,一劍貫胸!刀劃丹田!“十二劍盟”又再折損一名劍手!
“九弟!”
“可惡!我跟你拼命啊!”
七曜再也壓抑不下內心的悲憤,拔劍搶攻,“七星劍”舞出一片銀光飛虹,如狂風暴雨般施展開來,聲勢雖攝人,但心神震怒下破綻大露,面對淚眼人如鬼神莫測迅疾詭異的劍路,如果不是天干搶救即時,恐怕黃泉立即又得平添一條劍盟冤魂。
“當!”
天干揮劍架開原本淚眼人攻向七曜必殺空門的一劍,饒是如此,被盪開的這一劍仍是在他左臂劃下一道淒厲的血痕,七曜吃痛後退,淚眼人卻無放過他的打算,刀勢一回又向他迎頭斬去!天干咬牙使出其成名絕技“天上來劍”劍意如黃河之水天上來般源源不絕護在七曜身前,剎那間連擋對手七刀。但他護得來別人就顧不了自己,被淚眼人一劍乘隙劃傷腰間,血如泉涌染紅了他半身。
七曜驚呼道:“大哥!”
天干臉色蒼白,卻猶自強鎮定道:“我不要緊!七弟,這廝厲害得緊,我們必須齊心合力,方有勝算!不要一時衝動報不了仇,還賠上自己性命。”
七曜知道此時事態嚴重,“十二劍盟”又一向唯天干之令爲首,聞言立即收斂心神,深吸一口氣後點頭道:“我知道了,大哥,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讓這殺人兇手走出我們劍盟。”
天干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嘴角卻泛起一絲令七曜生起強大信心的豪勇笑容道:“那當然。”
只有天才知道,他對自己的這一句話是多沒有把握。
“十二劍盟”如今除五人戰死,排行第二、第四的“兩儀”、“四象”外出公幹之外,應該還有負責把守後門的“六合”、“八神”在盟內坐鎮,如今正廳發生了這麼大的騷動,卻不見他倆的蹤影。天干很清楚自己的義弟絕非怠忽職守之人,除非是碰上了什麼令他們難以分身的大事,而以來犯敵人的實力判斷,更可能的是已遭遇不測!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天干強迫自己集中心志在眼前的大敵上,只見連殺五人的淚眼人,仍是一副冷然堅定的樣子,刀劍交叉垂地,彷彿是能吞噬一切的虛空。
由始至終,他也未發一語。
天干握劍在手,忽然沉聲道:“七弟!待會大哥纏住他的時候,你便找機會逃跑,和六弟八弟他們會合,把今天這裡發生的事情,傳給白道聯盟的‘合議廳’長老,要他們出來主持公道。”
七曜聽得臉色大變道:“不成!大哥,我怎可丟下你獨自逃生……”
“你必須這麼作!”
天干以不容轉圜的語氣斷然道:“要是我們全部陣亡,誰來把今天的真相告訴別人?”
“可是……”
“這是命令!難道你連大哥的話都不聽了嗎?”
七曜虎目含淚,全身因激動情緒而顫抖不已。
“七弟不敢……可是……不能同年同月生,但願同年同月死!這也是我們十二兄弟當日義結金蘭時,許下的承諾啊!”
天干始終沒有望向自己的義弟,他不想讓七曜見到自己眼中難捨的悲傷。
“莫再扭扭捏捏像個婆媽一樣!待會我一出劍攻擊,你便立刻從後門逃走,六弟八弟哪裡恐怕也碰上了敵人,你的任務便是支持他們,爲‘十二劍盟’留下日後重振的希望!”
七曜被天干這一出言提醒,才猛然想起後院還有兩名自己的兄弟,正自天人交戰間,天干已挺劍搶攻,同時暴喝一聲道:“走!”
七曜身子一震,臉色幾度猶豫,終於是一咬牙狠狠跺腳,轉身往後院掠去。
天干見義弟終於肯聽命逃走,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但只是一現即逝,更凝重的神色出現在他那張沉毅的臉上,一出手便是其成名絕技“天上來劍”劍勢凌空旋卷,劃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圈,套向淚眼人,將其進路全部封死,務求要他分不出手來去追擊七曜。
敵手太強,今日一戰已是不存勝望,天干只希望能夠和這淚眼人同歸於盡吧!
面具裡外的表情始終一樣木然,樸實無華的刀劍路子施展開來,威力卻是奇大無比,以旋破旋的刀浪擴散開去,獨來直往的劍勢遊刃有餘的在天干身上平添無數傷口,後者雖然抱有拼命之心,無奈實力上的差距過於懸殊,戰況仍是一面倒的不利。
天干咬牙浴血苦戰,但他的鬥志縱然高昂,淚眼人的一對刀劍,卻彷彿是淒涼與死亡的化身,每一次的刀劍斬擊,便帶給他說不出來的無奈與空虛,讓他生起彷彿是和“虛空”這樣的敵人作戰的感覺。
人怎麼能戰勝虛空?
所以天干只有死。
淚眼人右手倏地一動,剎那間彷彿炸裂了滿天星斗,數不清的耀眼劍華頃刻間穿體而過,夾帶着天干的鮮血哀嚎飛散開來!
不忿的身子倒臥在自己流出的血泊當中,渙散的雙眼仍努力的集中在某個視像上,費盡力氣的擠出最後幾字遺言:“七弟……”
終於還是闔然而逝。
青銅後的雙眼仍是冰冷,靜靜淡淡的凝視着地上的屍體,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七曜含淚奔跑在往後院的路上。
他已下定決心,一旦通知到六合與八神正堂的危急狀況後,便立刻趕回去與天干並肩作戰!便是死,他也要和自己的兄弟死在一起!
院子裡忽然傳來一聲悲痛莫名的長嘯。
“八弟!”
七曜心中一震,認出那聲音正是“十二劍盟”中的老八--八神的嘯聲!連忙加快腳步,搶入庭中。正好一名髮髻散亂、血污滿身的持劍男子跌撞往自己懷中撲來,七曜連忙扶住那人,不及細看對方傷勢,先問道:“八弟!怎麼只得你一人?六哥呢!”
八神淚流滿面,未說話先咳出幾口鮮血,才哽咽道:“七哥……有敵人攻來……他們實力太強,六哥他……已經……”
七曜聞言,饒是他先前早有準備,仍是忍不住心中大慟,加上先前苦戰疲乏,氣血倒衝,幾乎就此昏死過去。
總算他神智迷亂中,想起天干猶在前堂浴血苦戰,勉強打起精神,追問道:“八弟,振作點!正院大哥那裡也碰上強敵,我需得立即過去增援!你們在後門碰上的敵人有多少?知道是什麼來路嗎?”
八神喘氣答道:“是……”
七曜忽覺腹部一涼,跟着是一種溫熱液體濺溼了自己的奇異感覺。
七曜大吼一聲,拼盡全力一掌劈向懷中人,但八神一擊既中早已抽身遠退,七曜那一掌仍是傷他不得,染血的短劍在月光下反映着詭異的光芒,相映後者此刻臉上的獰笑,猶如地獄來的索命使者。
七曜臉色慘白,冷汗直流,鮮血自捂着小腹的五指間不住流出,他卻渾若未覺,只是盯着自己的“兄弟”以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聲調問道:“爲什麼?”
八神本來已有心理準備,面對這世上最惡毒的辱罵、垂死前被出賣的不甘控訴,甚至是足以殺人的怨恨視線,他都能坦然以對。沒想到七曜的反應竟是如此平靜,瞳孔內只有淡淡的悲哀,甚至是些許的憐憫,對自己的憐憫!
這讓他反而惱怒起來。
八神把劍一揮,沒有血色的臉添上幾絲怒意道:“你不用問了!內奸就是我!六哥也是我殺的!反正今天‘十二劍盟’的覆滅,已經成了定局!任誰都不能改變,我只是順應行事而已。”
七曜劇咳幾聲,鮮血染紅他上半身衣襟,但他的視線仍然堅定,斜睨着八神道:“順應行事?順誰的意?是誰對我們劍盟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八神獰笑道:“這你就不必知道了!總之對方勢力之大,絕對不是我們這小小門派可以抗衡的,我如果不選擇和對方合作,下場就只有跟你們一樣!我還不想死,所以只好讓你們死了。”
七曜搖搖頭,用像是第一次認識對方的口氣道:“你這樣做,對得起大哥嗎?”
八神臉色一變,但很快恢復自然道:“他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哪裡還有資格來管我?”
七曜喃喃道:“我明白了……原來當年義結金蘭之情,對你來說只不過是狗屁而已……”
八神嘿嘿冷笑道:“我早就說過,十一兄弟中,只有你最瞭解我。”
七曜搖頭道:“我不瞭解你,從來都不瞭解你,甚至寧願從來沒認識過你。”
八神淡淡道:“念在兄弟一場,我願意讓你有個好死,你自己了斷吧!”
七曜看着手中劍,慘笑道:“衆兄弟紛紛力戰而死,我怎可選擇懦弱的逃避之路?”
“你受傷過重,不會是我的對手。”
“人生有些戰役,是明知必敗也要打的。”
話一說完,七曜便出劍攻向八神。
他知道自己的傷勢,對生存已不抱希望,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這賣友求榮之人!這第一招也是最後一招!至少也要和這小人同歸於盡!
劍光炫爛而動,劍勢無情似火,正是他一生中最強也是最後的絕招--七情焚火!
以生命作爲燃料去推動的劍火之焰,恣意狂舞於虛空之中,似要將八神的身子吞噬。
然而,身爲“十二劍盟”的同儕,八神對這一劍的瞭解並不在用戶之下,加上七曜如今已是強弩之末,要破他這一招絕非難事!
八神冷然一笑,手中劍如羣蛇糾結般灑出,扭動的劍芒沿空虛抖罩向七曜劍火,正是他的得意劍技--“八歧大蛇”劍走如蛇破入紅色火浪中,“蛇身”四面八方捲住、反過來撲滅七情劍火,“蛇牙”則化爲致命一擊,在七曜頸上留下一道淒厲血痕。
七曜以命相搏的一劍,始終還是殺不到八神。
“別要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八神看着地上自己兄弟的屍體,輕輕搖頭嘆息,眼中也不知是輕蔑亦或傷感。
“幹得好啊!八神兄弟,如此一來你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將軍他老人家一定高興得很。”
八神聞聲回頭,只見院落忽然多出一個身長玉立、脣紅齒白、優雅脫俗的白衣貴公子,親切溫和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小侯爺!”
八神一見來人,便露出諂媚的笑容道:“您也來了。”
“我怎能不來?”
白衣貴公子--“劍侯”樓雪衣柔和笑道:“我如果不來,那這裡的戲要怎麼收場呢?”
八神聞言一愕,心道樓雪衣這一番話擺明就是要和自己爭功,但“劍侯”卻是自己背後靠山近來座前的大紅人,更是得罪不起,只好道:“怎敢有勞小侯爺多費心,如今劍盟上下已無一個活口,稍等的善後工作,在下自會處理得天衣無縫,不會留下一絲破綻,辜負了唐將軍交付給在下的任務。”
樓雪衣笑意盈盈的道:“全無活口?不會吧!八神兄怕是弄錯了吧,我剛剛從後院進來的時候,明明有看到一個活人啊。”
八神臉色一變道:“不可能!六合明明就已死在我劍下……”
樓雪衣搖頭道:“八神兄的劍法我是絕對相信的,何況那人也不是貴盟的第六劍友。”
八神沉聲道:“不是六合,那又會是誰?難道是二哥或四哥他們趕回來了?”
樓雪衣還是搖頭:“也不是他們。”
“那到底是誰?”
樓雪衣悠悠道:“那是……”
八神忽然心生警兆,但已經遲了,利鋒破空的銳勁,到最後一刻才被他察覺,偷襲者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
八神只來得及感覺背脊一涼,已經中劍!長劍“嗤!”
的一聲透體而過,他痛嚎一聲,正要揮劍反擊,下腹又是一陣劇痛感覺傳來,一截刀身,正自自己丹田處對穿而過!
偷襲者竟是刀劍同使之人!那麼此刻在他背後的人,除了“淚眼人”之外還會有誰?八神雙目充血如欲突出,盯着樓雪衣狠狠的道:“是你……你竟然要殺我!爲什麼?”
樓雪衣的微笑仍是那麼平易近人,此時此刻,彷彿還帶點腆腆歉意。
“沒有辦法,你不是說劍盟上下已無一個活口嗎?可是八神兄卻忘了把你自己也算進去,連你也死掉了,‘十二劍盟’纔算是真正的雞犬不留。”
“你……你好狠毒……”
“套句八神兄剛纔用過的話。”
樓雪衣淡淡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還請八神兄見諒。”
樓雪衣說完輕輕彈了一下手指,背後的淚眼人像是收到命令般把插入刀劍在八神體內“會合”後者發出一聲痛極慘嚎,但淚眼人的雙手絲毫沒有停頓,在剎那間已把他大卸八塊!
結果,爲保命而出賣自己兄弟的八神,反而是“十二劍盟”中死得最慘的一位。
樓雪衣負手微笑,神情就像是在自家的院子內散步一樣,跨過地上的血跡,走到淚眼人身前,隨手摘下後者的面具,露出一張年輕、木然、空洞的一張俊臉。而從那熟悉的五官,毫無疑問,此人就是“縱劍橫刀”丁神照!
扥起丁神照的下額,像是審視一件藝術品一樣,樓雪衣把臉湊近,露出滿意的微笑道:“魅邪這次可真是爲我打造了一把好‘武器’啊!第一階段到此算是試驗完畢,如今‘淚眼煞星’的名號已經逐漸打響,接下來便是該輪到第二階段--‘煞星刺劍聖’的好戲上演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白日換青天。”
一樣莫測高深的優雅淡笑,不同的是比起數十天前來,樓雪衣的表情多了幾分篤定的自信,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天嬌姐:急事商洽,請務必出來一晤。
弟天邪筆君天嬌握着手中寥寥數字的紙條,也是使她深夜時分還徘徊在這“武功院”近郊附近一座破廟的原因,天生英風嬌立的美態,在星月之下彷彿戰鬥女神的降世。
不需註明時間地點,只是憑同出一脈的血緣感應,君天嬌便知道自己的弟弟可以確定她如今所在的位置。
傲骨凌霜的柳眉微微一聳,盯着在她眼前像是從異世界般出現的邪俊少年,露出不悅的表情道:“你來晚了。”
君天邪彎腰鞠躬,以誠懇之至的表情柔聲道:“真是對不起!因爲天嬌姐你在離開‘武功院’時刻意收斂了本身的氣息,所以要找你便格外多花了一些時間,累您久等,爲弟的真是抱歉之至。”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君天嬌一點不爲君天邪的軟調攻勢給打動,仍是以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道:“說出你的來意吧!如果是要討回黑獄島那時的人情,我早有心理準備。”
君天邪豎起大拇指讚道:“天嬌姐真是巾幗之驕、快人快語,那爲弟也就不拐彎抹角、放膽直言了!”
“天嬌姐,他是誰啊?”
君天邪正要道出來意,忽然一道鈴脆動聽的聲音自倆人身後響起,像是夜空明星的亮眸閃動着好奇的光芒,粉腮微紅帶着青春天真的氣質,含有戒心的視線投向君天邪,對君天嬌卻是毫無保留的崇拜與愛慕。
君天邪一愕後反問道:“你又是誰?”
皁衣少女給了君天邪一個扮相可愛的鬼臉,不悅的道:“連我‘女流箭’孫楚倩孫女俠都不認識,怎麼有資格約天嬌姐在此見面?”
這是君天邪和某一方面來說,可以算得上是他“天敵”之一的“女流箭”孫楚倩,倆人間第一次戲劇化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