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畜生道”墨止和“餓鬼道”奈落先後宣示臣服於逆天邪之後,因應新任“天道”之主的意志,“六道界”經歷三百多年的沉寂之後,終於再度浮出人界。
成爲新任“天道”式神的逆天邪,展現了足以與其父君逆天當年媲美的鐵血手腕,雷厲風行的剷除了數十個不肯臣服於他的門派,而且不分正邪,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趕盡殺絕,除了“冥嶽門”一役因爲玉白雪的出現而兵不血刃外,其他幾場戰役都是不留一個活口。
這樣大張旗鼓的動作下來,“六道界”的存在再也不是秘密,曾經和“不入樹海”、“黑獄島”、並列爲武林三大禁地的六道聖殿,也在恐怖與血腥的布幕中重新向世人宣告它的存在。
但是逆天邪這樣大激活的誅滅異己,當然也會引來相對的反彈。“武林第一君”君逆天兵解後,所牽動的不只是魔門勢力,包含正道勢力也面臨重新洗牌,與此同時,“白道聯盟”又被逆天邪一人之力所血洗,幾乎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正道勢力積弱不振,曾經被視爲中興希望的“天敵”與“三英四秀”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變節的變節,幾乎讓一些悲觀的正道中人以爲“黑暗時代”將要永久籠罩大地。
只是再怎麼黑暗的地方,光明仍會相對地存在。
通往六道聖殿的地底通道,今天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龍一樣的氣勢,龍一樣的身影,龍一樣的咆哮,瞬息千里般奔馳在地道間,以龍爲名,以天爲敵,他是正道如今僅存的一點光明!
“‘天敵’龍步飛,特來拜山,請‘天帝’君天邪出來一見!”
爲了區分與之前“六道聖帝”的不同,以“天道”象徵,接掌六道之首的逆天邪便自號“天帝”但是龍步飛雖然保留前半段的稱號,卻在後半段故意叫回天邪的“本名”顯然他還是念着一點故人之情。
但是這樣“人性”的感情,看在如今已恢復完整人格的逆天邪眼中,只顯得幼稚復可笑。
“哈哈!久違了,我的好‘大哥’,的確是好久不見了,今天是特地來探望本帝嗎?”
柔和好聽、又帶有極度渲染力的語調,在龍步飛中氣十足的聲音中,仍然清晰可聞,像是在狂風暴雨中行駛的一葉輕舟,御浪而行而不會反過來被怒浪所噬。雖然沒有正式交手,但光是這份隔空對話的比較,逆天邪已經“勝”了龍步飛一局。
龍雖飛於九天,天卻始終在龍之上。
龍的身影在通過地下通道後氣勢逐漸散去,露出一個高大英偉、兼具正氣與憂鬱的布服漢子,下額不加修飾的鬍渣,透出幾分頹廢與狂放,兩眼佈滿血絲,透露着幾分山雨欲來的緊張感。
幾乎就在龍步飛停步的同時,在他身旁出現了數個幽靈一般的身影,成五芒星之勢將他團團圍住,五個人均不發一語,站立的姿勢彷彿沒有重量一樣,眼神空洞猶如一片虛無,消瘦的臉頰像是給刀鋒削過,肌膚的顏色只會讓人想起死亡的煞白,如果不是他們突然出現,任誰都會把他們當成真正的死人。
龍步飛默然佇立打量着四周的五人,雖然那五個人簡直就像是五具空殼一樣,可是龍步飛還是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一點熟悉的氣味,就像是當年從“獄王”葉秋殘身上感覺到的一樣,不同的是獄王身上多少還有點人氣,但這五個人的氣息卻是完全的死寂與虛無。
“這些人……莫非就是當年六道界中讓人聞風喪膽的‘使魔’嗎?果然是有着非人者的氣息,難道必須要清除掉這些外道,我和義弟你之間才能見上一面嗎?”
“你說這話,可就是折煞本帝了,‘大哥’啊!”
聲隨人至,逆天邪倏忽而然的現身在龍步飛面前。儘管八尺雄軀的龍步飛,比前者足足高出一個頭不止,但逆天邪那俊美得足以讓人顫慄、汗毛豎起的容貌與氣質,卻足以與龍步飛分庭抗禮,甚至猶有過之。
龍步飛望着對方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內心百感交集,“你……你真的變了……變了很多……”
逆天邪雙手抱胸微笑道:“人都會變的,龍大哥,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武林中,如果不設法讓自己變得更強,就會被人連皮帶骨的吞掉。”
龍步飛沉聲道:“讓自己的雙手染上更多無辜者的鮮血,這就是你所謂的轉變嗎?”
逆天邪笑道:“龍大哥,我恐怕你誤解了一件事,不管是你之前或現在認識的‘天邪’,對於犧牲他人性命的事,從未感受到一絲的罪惡感。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原來,我一直看錯了你!”
“那也不奇怪,你一向就很容易看錯人。”
龍步飛聞言一愕,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逆天邪撇嘴一笑,也不繼續給龍步飛難堪。
“閒話少說,大哥今天來找我,不會只是爲了敘敘舊那麼簡單吧?”
龍步飛有點猶豫,有點感慨的道:“你……還認我是你的大哥嗎?”
“認或不認,那要看大哥等下的態度而定了。”
龍步飛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我說,龍大哥是來阻止你的呢?”
逆天邪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春陽融化積雪一樣,帶着強大的感染力,連龍步飛看了也不由覺得有點炫目。
“那麼龍步飛,大哥這兩個字,以後再也不存在你和本帝的生命中了。”
龍步飛雄軀猛震了一下,眼角淚珠亟欲奪眶而出,他沉重而痛心的道:“好……逆天邪,既然如此,龍某就以正義之師的身份,向你和整個‘六道界’提出挑戰!”
逆天邪失笑道:“早料到你會這麼說呢!單憑你‘天敵’這塊生鏽的招牌還不夠資格,所以本帝早已預了對手給你。”
“是誰?”
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忽然涌上龍步飛心頭,那種感覺,就像是當年他從墨止身邊離開一樣。
“是我。”
熟悉的語調讓龍步飛雄軀一震,在他的身後不知何時、何刻,出現了一名全身白素、低垂着頭的神秘人,以龍步飛如今的修爲,竟然也無法察覺這名神秘人的出現。
“墨止……”
龍步飛不用回頭去看,也知道來者是誰,他用像是要把吐出去的聲音在口中一字字咬碎的聲音,叫着那個曾經被他稱呼過“師傅”的人。
墨止擡起頭來,白色的瞳孔有着白色的瞳仁,“終於還是走到,我最不願意看到的這一步。”
龍步飛身子一陣劇顫,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對抗他此刻心情的激動,壓抑着即將爆發的悲憤,問道:“我可以不去追問你過去見死不救的事蹟,但是爲什麼,你要和這些邪人同流合污?”
墨止長長一嘆,終於說出隱藏在他心中十多年的秘密,“因爲在成爲你的師傅之前,我已經是六道界之一‘畜生道’的式神了。”
龍步飛彷彿失控般仰天一陣悲嘯,嘯聲中充滿無限的悲傷、憤怒、抑鬱與苦痛,聽者無不動容,連應該已經失去一切感情的“使魔”都爲嘯聲所動,除了一個人之外。
──“絕世邪神”逆天邪!
逆天邪抱着胸,臉帶微笑,好像準備來欣賞一出好戲一樣的態度,輕鬆又自然。
龍步飛咬牙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如果我要向逆天邪挑戰,是不是就要先把你轟下?”
一陣風掠過兩師徒之間,吹亂了墨止的一頭白髮,也遮蔽了他此刻的表情,“身爲六道式神,守護天道之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既是如此,我唯有先打倒你,再把你們這般妖人一起連根拔除!”
龍步飛一聲斷喝,回身便是一掌擊出,空氣中頓時衝蕩着有如龍捲氣流一般的烈狂勁力,又彷彿悍雷劈落天穹,其勢道之快之猛,已非言語所能形容!可見龍步飛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浮潛之後,功力更上一層樓!
“還是‘如來界’頂級,你始終衝不破‘虛空界’這一關嗎?”
墨止冷沉的聲音像是一把風霜的刀,一下子便切入龍步飛的氣場之內,原本空白的雙眸亮起一片電芒,一團白影猛的襲出,擋在他和龍步飛之間,原來是他大袖一揮,彷彿無中生有了一塊白色之夢,把他和“現實”的龍步飛給分隔開來。
幾乎是兩人一動手,逆天邪便已負手飄飛十丈開外,剩下的使魔則早就被龍步飛一開始的掌勁便給“掃”開,前者望着師徒倆對決的戰局,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般若降龍功’對上‘喪亂訣’,不知到底誰會技高一籌呢?”
這個答案,正在對戰中的兩人肯定是最不想知道答案的人,但決定答案的又偏偏是他們兩人,人生就是這麼充滿無奈。
墨止身形一展開,全身彷彿被一層白霧層層裹住,有如一縷幽魂的來去於龍步飛四周。
“只懂藏頭露尾,算什麼高手風範?有種的,便和我真槍實彈的拼上一場!”
“你的個性始終都是那麼衝動,十多年過去了,也不能讓你有所成長嗎?”
“如果成長意味着就是要變成你這樣的人,恕龍某一輩子也敬謝不敏!”
或許是龍步飛的回答正好命中墨止心中的要害,忽隱忽現的白色影子在虛空中出現了一絲不該有的停頓,雖然只是一閃而逝的破綻,但在龍步飛此類級數的高手已是不可多得的機會,衝前一步,雙掌捲起波濤狂浪,大喝一聲,巨力由內而外翻出,猛襲向墨止!
墨止悶哼一聲,一掌拍出,淡淡虛虛彷彿毫不受力,卻又有一股層層疊疊的白色暗霧,隨掌勢漫涌出去,飄向四方,形成一個保護圈。
“心喪若死!”
龍步飛掌力擊實在白霧上,一連串的悶響徹蕩於虛空,霧裡面的墨止只是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跟着便似乎像個沒事人一樣,看來,這一局似乎又是打和論。
逆天邪卻在這時,冷笑着道:“墨止,如果你輸給了龍步飛,那我不像你一樣會念着師徒之情羅!”
此言一出,龍步飛的臉色變得更是鐵青,怒火狂焚,他斷然喝道:“墨止!我就不相信逼不出你的真本事來,就用你傳授給我的這招,來了斷我們之間的恩仇!心與神合,乃爲終極;如來印法,大道震禪……”
龍步飛雙手忽然合什拜印,原先身上的霸怒正氣忽然消散無蹤,跟着一股虛靜禪意從他體內溢出,腳底浮空三寸,那凝結似的清靜佛氣,以他爲中心,迅速往外蔓延擴散開來。
龍步飛雙目似開似閉,剛纔的憤怒與悲痛像是不翼而飛,一種天遼地闊的寧靜深遠,就在此時由他散發、與他共存,恍似澄淨的湖面一樣,映照包含所有的事物,無一遺漏。
“喔……沒想到連龍步飛也悟出了終極之招,這一戰至此,總算有點看頭了……”
墨止的臉色亦轉爲凝重,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忽然他的胸膛在心臟的部位毫無來由的深深凹陷下去,再有如孕婦胎體一樣的高高鼓起,跟着發出“咚!”
的一聲,讓聽者聞之發麻的心跳聲。
“咚!咚!咚!”
墨止的胸膛不斷凹陷又高鼓,發出一聲聲帶着奇異節奏、難以形容的心跳聲,彷彿是催命的鼓擊,又彷彿是閻羅的號角,每一下心跳聲,都彷彿直接撞擊到場中每個人的心裡,甚至可以透過真氣的防護,一直鑽入到人的腦子中,那種揮之不去的難受感覺,讓功力較差的人甚至想撞昏過去,以逃避那索命般的聲音。
“‘喪亂訣’的‘天下大亂’……連墨止也拿出真本事來了,有趣……到底是誰會贏呢……”
逆天邪是少數身處場中卻完全不受兩人對戰氣勢影響的人,他雙手抱胸,一派悠閒自然的樣子,嘴角掛着一絲邪笑,像是一個偉大的劇作家,等待他所安排的舞臺謝幕的那一刻。
隨着墨止心跳的頻率愈來愈密集,那彷彿詛咒一般的聲音更是響遍全場,到最後連功力較次一級的使魔都臉露痛苦之色,個個掩耳搖晃,甚至五官溢血,倒在地上不停掙扎,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哀鳴。
還未正式出招,墨止的“天下大亂”已經隱隱主宰着場內七成以上的生命,不愧是“喪亂訣”中的最強殺招,六道式神更無一是易與之輩。
然而在墨止的亂心絕響中,龍步飛仍然不受半點影響,雙掌一分,一股隱約可見其形的純淨佛光向外擴散,跟着他一拳擊出,明明每一個動作清楚的都像是“定格”那樣的映在衆人眼中,但卻又讓人感到從他出手到擊中對方的全部過程,只是發生在同一個眨眼之間!那之間的極端差異,只是想想也要叫人吐血。
墨止也在同一時刻收起催心魔音,平淡無奇的一拳當胸擊出,既無勁風也無罡風,只是平時普通的一拳。
當招式去到“終極”境界,外表的氣勢已不再重要,而是看誰的“領悟”較深,誰的“演繹”更多!
龍步飛和墨止,師與徒,現在就用他們兩人各自最強的絕招,去做最初也是最後的“溝通”和“對話”“轟!”
應該是兩人交手以來,最大的一聲巨響猛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