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虛凌忽然生出非常不詳的感覺,偷襲者選在他氣勢盡退的這一刻出手,已經掌握了十全十美的天時地利,由此也可見對方的眼力之高,他幾乎要生出偷襲者和丁神照是一夥的想法。
在毫無先兆的情形下,一道修長的黑影由天急降,速度驚人到極點,兩袖一揮,詭異雄奇的氣罡如萬斤大石般朝封虛凌迎頭壓下,更將他鎖死鎖緊,像置身於神智清醒卻沒法動彈的夢魘中。
原本以“劍聖”之能,就算與丁神照一戰後有傷在身,不論來者武功如何高明,封虛凌至少都有還手之力,至不濟也可以以“君子劍法”先避其鋒。偏是在這一刻,他正處於舊力去盡,新力未生的虛弱關鍵,一身修爲只剩不到四成,想要殺他確是沒有比這一刻更好的時機。
由此亦可見來敵的修爲之高明,才能選在最佳的機會出手突襲。
鎖住經脈的詭異氣勁有如附骨之蛆,封虛凌即使逼盡全力也無法第一時間驅出,這種“夢魘”般的邪門氣勁舉世無雙,別無分號,他立刻就認出偷襲者的真正身份。
“夜魅邪!”
搶先一步道破偷襲者身份的人卻是丁神照,即使化成灰,他也不會忘記那蛇蠍女子的身影,將他害至幾無翻身餘地、變成行屍走肉的殺人工具,差點連世上最重要的兩個人之一也親手殺害,這一切都是因爲她。——“魔靈”夜魅邪!
封虛凌此時再也無法保持“守正之心”狂喝一聲,反手一劍往上挑去。
夜魅邪一聲嬌笑,雙袖揮旋,將強弩之末的反擊輕鬆盪開,跟着從裙襬下露出一條修長白皙的美腿,足尖迅若星火的點在封虛凌胸膛。
封虛凌劇震一下,眼耳鼻口全滲出鮮血。
“住手!”
丁神照不顧自己亦是傷勢未復,長劍一展,全力救援而來,他不容任何人破壞這場公平的決鬥,封虛凌也絕不該死在這麼卑鄙的暗算下。
“要我住手,小丁你還沒那個資格啊!”
星眸流轉,柔媚嬌滴,夜魅邪回眸一笑的表情依然是那麼美不可方,散發無窮無盡的邪美魅力,配合親切熟悉的呼喚,幾可使百鍊鋼化爲繞指柔。
可惜這樣動之以情的攻勢,對如今的丁神照而言卻是全無作用,夜魅邪早已在他心中的必殺榜上排上第一名的位置久矣,對於這個曾經把他感情欺騙的女人,不論有什麼阻擋,也無法改變丁神照殺她的決心。
殺氣刺骨生寒,夜魅邪第一時間感受到丁神照以行動表示必殺的決心,美眸異彩連閃,嬌笑道:“好小丁!你就真這麼狠心?”
右手一揮,綿密的百鬼之氣捲纏而住,依舊是無孔不入的蝕魂銷骨,讓丁神照的無匹劍氣如陷入泥沼,驚怖之氣更可以大幅減低對方鬥志。
利用百鬼之壁阻慢救援,夜魅邪一聲長笑,回身連續數掌劈在封虛凌胸膛上,到第六掌時更破去對方護體氣勁,響起骨裂戰慄之聲,後者噴出一大澎鮮血,倒飛出數丈開外,頹然倒下。一代劍宗,就此氣絕!
“可惡!夜魅邪,你這個卑鄙的女人!”
目睹封虛凌的橫死,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丁神照像瘋了一樣往夜魅邪殺去,掌刀指劍鋪天蓋地般把對方吞噬。
可是在逐漸收攏的刀網劍影中,依舊傳來夜魅邪那可惡的聲音。
“小丁,你怎麼會對我下這麼重手?難道你一點也不念我們之間的舊情嗎?”
“住嘴!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
丁神照的攻勢固然兇猛,但是即使在他全盛之時,想要收拾夜魅邪亦非易事,更別提現在有傷在身的狀態了。
“呼!”
只見在密能補蠅的刀鋒劍刃中,夜魅邪那柔若無骨的身形竟然像變魔術般,在無隙可尋的天羅地網裡毫髮無傷的脫出,先是上升數丈,再盪鞦韆般凌空橫越十數丈,來到劍樓前面那些驚恐不已的弟子前,嬌笑道:“小丁,雖然你對我如此無情,我卻還是喜歡你的,證據就是屬於你的東西,我現在就爲你奪回來。”
丁神照心叫不妙,連忙上前要阻止夜魅邪的下一步舉動,但是遠水又焉能救得了近火?夜魅邪彷彿虎入羊羣般殺入衆弟子中,百鬼之氣有如無數冤魂向衆人衝去,然後便是一連串的死亡哀嚎。
鮮血和呼喊染污了天空,一條條的生命在夜魅邪舉手投足間扼殺、結束,淒厲的叫喊在絕望中斷絃,他們的修爲與“魔靈”之間差距太遠,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住手!”
雷霆怒吼,救援終於來了,儘管這些人是敵非友,丁神照也不能看着夜魅邪如此濫殺,縱使內傷未復,利器已失,他也要與這可惡的女人拼個明白。
夜魅邪眼波盈盈,纖腰柳擺,嬌笑道:“都說是要幫你的忙了,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
玉掌一拍,竟把那名帶着背囊的弟子推向丁神照的方向而來,後者方正猶豫該如何處理,那名弟子竟已在他眼前爆成血漿蘼粉!原來夜魅邪早已在剛纔一推中注入了“百鬼夜行功”的潛勁,將他變成了一棵人形炸彈!
又是一條無辜生靈在自己眼前消失,縱是這些人與丁神照全無干系,但夜魅邪的手段委實太過歹毒,饒是曾經殺人無算的“淚眼煞星”也看不下去,一把接過在爆炸中奇蹟似夷然無損的背囊,清嘯一聲,鯊皮一抖,一陣璀璨光芒直逼四方,塵封已久的結草、銜環,終於再現人世!
自從落入他人掌握之後,一直如其儉樸外表一樣黯淡無奇的一對刀劍,如今卻在丁神照的手中綻放出媲美絕世神兵的鋒芒,可見後者的確是結草劍與銜環刀的真主,無庸置疑。
重握久違的祖傳神兵,一種奇妙的暖流,自劍柄刀鍔處迅速由腕部經脈疾走全身,一時間傷勢彷彿不藥而癒,有着結草銜環在手,丁神照就有能夠斬下任何人的信心!怒喝一聲,燦爛絢眼、讓人神爲之奪的冷劍悽刀,已廝意舞於空中。
憑着結草銜環內的祖先神力相助,丁神照此刻的功力就更在未戰封虛凌前之上,這一招他有絕對的信心要夜魅邪血濺五步!
夜魅邪卻連眼也不眨,輕笑道:“小丁,這就是你報答我的方式嗎?”
雙掌圈舞,百鬼之氣猶如水滿溢出,自空間中解放出來,陰魂不散地往剩下未死盡的弟子衝去,推得他們身不由主的撞向冷酷凌厲的縱橫利芒,清亮的光暈照出了一張張驚駭欲絕的臉。
丁神照暗歎一聲,漫天刀光劍影驀地散於無形,對於這些已非和他爲敵的無辜弟子,他實在狠不下心來趕盡殺絕。
“小丁,你的弱點就是心太軟了。”
夜魅邪似笑似嘆的聲調還像蜜糖一樣留滯在虛空中,那娉婷多姿的身影卻已乘着人潮掩護,遁得無影無蹤,丁神照心知追趕不及,卻有滿肚的疑問,剛纔他不忍誤傷無辜而強行收招,那一瞬間露出的空隙已足夠“魔靈”將他重創甚至殺死,爲什麼後者會選擇不戰而退?彼此早已恩斷義絕,不該再有任何陣上留手之舉……莫非果如她所說,真是對自己舊情難忘……
丁神照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再想下去,但思緒仍難免恍惚,直到一聲哭喊把他喚回現實。
“樓主——”
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蕩在大殿前,對於那些倖存下來的弟子而言,所要面對的是比死還要窘困的慘狀,他們視爲劍樓中心基柱的樓主,“聖劍”封虛凌,竟然慘死在衆人眼前!叫他們怎麼能接受這難以置信的事實?
丁神照也爲封虛凌的下場感到難過,不過更多的是遺憾,始終不能和後者真正分一高下的遺憾,丁神照將刀劍收回背囊內,對着遺體的方向遙遙一揖,爲壯志未酬的逝者祈求冥福。
“封前輩,您安心的去吧,我發誓一定會親手殺死夜魅邪,爲您報仇。”
轉身下山,頭也不回的去了。
晚鐘聲嫋嫋散去,“武功院”在“鹿靈”一地的分舵“白馬寺”隨着最後的鐘聲歸於寂靜。
彌勒在刻有“禪念大師之墓”的碑牌前佇立良久,一動不動,彷彿成了一尊泥塑佛像。
與他有生死之歷的年輕友伴“小諸葛”賈翎立於他後方,那襲葛衣在風中顯得老成不少,兩人無言相對,在這夕陽下已經站了超過三個時辰。
再往遠處望去,則是一對男女靜靜佇立,男的中年相貌,鬢髮微蒼,鼻挺高細,額廣眉深,黑眼瞳內閃爍着星羅棋佈的天機之智,正是號稱白道第一智囊的“智儒”孔悲回!也是賈翎的授業恩師。
身旁一女繡雪袍織,外披粉淡紫紗,如雪如玉的一張瓜子臉,眼波如夜霧般朦朧哀愁,雖然美得不可方物,卻給人一種春花早逝的悽豔感覺。
清麗絕俗的氣質,配上讓人憐惜親近的相貌,也只有份屬“四秀”之一的“紫衣”楚靈月,纔會擁有這樣讓人一見難忘的特質。
楚靈月在暮色下靜靜俏立,夜風吹得她黛發飛揚,視線遙望落在彌勒兩人身上,美妙的雙目忽然閃過一絲淒涼,卻不知是爲了死去的禪念,還是爲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慘命運?
身旁的孔悲回像是感應到楚靈月的想法,用只有師徒兩才能聽得清楚的聲音道:“靈月,你還在恨師父嗎?”
楚靈月嬌軀一顫,垂首用僅能辨識的低語道:“師父多心了,靈月從來也沒有怨過師父。”
孔悲回搖頭嘆道:“你不必故作堅強,犧牲了一個女子最寶貴的貞節,爲的只是救一個毫不相干人的性命,如果不是我這個無能師父的妥協,靈月絕不會答應如此不公的交易。”
夜風吹起淡紫薄紗,楚靈月嬌弱的身子在風中顯得更加單薄,用她那茫然空靈的聲音道:“都過去了,靈月對於這些過去的事情,不願也不想多提。”
孔悲迴心中暗歎,他太清楚這個愛徒的個性,是真正外柔內剛的一個女子,即使有天大的痛苦,也只會將滿眶淚水默默隱吞,絕不會表現出來。
這就是“紫衣”楚靈月,一朵即使被人堪折後仍挺立綻放的清香百合!
孔悲回本想告訴楚靈月那個奪走她處子之身的猥褻老人,龜大師的死訊,但是又怕勾起後者傷心的回憶,到最後還是決定什麼也沒說。
這時賈翎轉身往兩人的方向走來,孔悲回收拾臉上的表情,對着走過來的大徒兒道:“阿翎,這一趟任務辛苦你了。”
賈翎臉上難掩悲傷與失望的道:“徒兒無能!非但未能完成除魔大任,反而累得禪念大師爲了保護我們而犧牲,徒兒萬死不能抵過,請師父對徒兒重重降罪吧!”
孔悲回仰天嘆道:“你要師父降罪於你,到底是出於對禪念大師的愧疚?還是自己想要找一個逃避的藉口而已?”
賈翎聞言一震,臉上血色盡退,失聲道:“師父!”
孔悲回聲音轉沈道:“逝者已矣,而生者仍得在現世中掙扎求生,如果因爲小小的一點挫折失敗就灰心消沉,又怎麼對得起爲保護你們而犧牲,禪念大師的在天之靈?”
賈翎倒抽一口涼氣,如夢初醒般道:“弟子明白了,多謝師父的教誨。”
孔悲回的眼神像是深夜天空中最閃亮的星光,沉聲道:“道消魔長,衛道之路是如此艱辛而坎坷,正道之火更如流星般耀眼而易逝,值此四面楚歌之際,爲師更不能忍受任何一份正道力量的消沉啊!你們明白了嗎?”
賈翎和楚靈月聞言同時心神震動,孔悲回這番話雖然表面上是開導賈翎,但又何嘗沒有對楚靈月開示之意?以黑暗之心行光明之道,就算會被批評成不擇手段,“智儒”仍執意投身成修羅,畢竟要在非常時期中保全實力與敵人周旋,也只能行非常之手段。
賈翎額上冷汗涔涔流下,到現在他才知道,剛纔那種自怨自憐、自艾自哀的表現,是多麼幼稚的一種行爲?
孔悲回看了一眼賈翎的表情,聲音轉柔道:“你也不必太過自責,畢竟你和靈月都還年輕,我在你們這個年紀時也難免會犯下一些錯誤,問題是能不能記取教訓,在失敗中得到成長的契機,你們明白了嗎?”
賈翎和楚靈月同時露出心悅誠服的表情道:“弟子明白。”
這時彌勒終於停止默哀追思,轉身離開禪唸的墓碑往三人走來,兩眼仍是紅腫一片,顯示仍未從失去師門長者的悲痛中恢復過來。
賈翎最關心彌勒此刻的感受,連忙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復生,彌勒你就不要太過傷心了。”
彌勒眼眶似仍有淚水欲滲出,卻強自忍耐道:“放心吧!小僧不會被悲傷給擊敗的,否則就不能替師叔報仇了。”
孔悲回頷首道:“彌勒師侄能有此想法,相信禪念大師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了。”
彌勒以帶着某種視死如歸的覺悟口吻,平靜的道:“沒替師叔報仇前,小僧絕不會回到‘武功院’去,直到殺死師叔的兇手伏誅爲止,小僧要向幾位暫別了。”
賈翎聞言一震,知道彌勒已下定決心,不惜千里追殺害死禪唸的八大神煞之一——“霸斧”莫凡!先不說前者的武功尚遜後者一籌,魔門中人更不可能講規矩的和彌勒單打獨鬥,他這麼做實在與送死無異!
賈翎當然不能眼睜睜看彌勒這麼去送死,正要開口阻攔之即,沒想到孔悲回卻先他一步道:“既然師侄你已經有這樣的決心,那我也無法阻止,希望師侄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彌勒頷首淡淡道:“多謝。”
似乎是怕繼續多談會影響他的決心,得到孔悲回的默許後,彌勒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現場,踏上明知有去無回的復仇之途,賈翎和楚靈月雖然想要阻止,但礙於先前師父的態度,也不敢多表示什麼。
望着彌勒小小的背影逐漸消失,賈翎回首看着孔悲回的視線,是那麼欲言又止。
孔悲回當然清楚兩人此刻心中的疑問,負手開口道:“徒兒可是認爲我不該讓彌勒師侄離開?”
賈翎猶豫了一下,回道:“徒兒知道師父此舉必有深意,只是現在還不能明白而已。”
孔悲回搖頭道:“失去禪念大師的悲痛,讓仇恨深深地盤據在彌勒師侄的心靈,此時與他說些什麼放棄報仇的話,只是對牛彈琴而已。所以爲師不在這個節骨眼上逆勢而行,而是要你們暗中跟隨,從旁照應,莫讓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一點佛門明燈就此熄滅了。”
賈翎聞言喜道:“師父的意思是說……”
孔悲回望着楚靈月微笑道:“靈月,師父交給你的這個任務,你可願意跟賈師兄一起去執行嗎?”
楚靈月秀眉低垂,緩緩道:“徒兒當然遵命。”
賈翎這才知道原來一切早在“智儒”運籌帷幄中,又驚又喜之餘,卻不免生出新的疑惑。
“師父早就有心安排靈月師妹和我同行……難道是爲了讓她忘記‘那件事’……”
孔悲回忽然眉毛一挑,擡頭往上望去,天際一點小小白光由遠而近,帶着噗啪拍翅聲,一隻白色信鴿出現在衆人眼前。
孔悲回臉色一沉,伸臂讓信鴿落在肩上,解開系在鴿腳上的紙條,打開一看,眉目微張,眼尾閃過一抹哀慟之色,旋即掩沒。
賈翎和楚靈月都不敢去問信上寫了什麼,直到愣愣出神的孔悲回回過身子來,面無表情,聲音裡帶着隱藏不住的失落。
“剛剛收到消息,‘四秀’之首的‘鳳凰’君天嬌,被‘閻皇’君逆天親手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