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火花,從木架末端點燃,迅速擴張成熾烈火花,無數火舌包圍住君天嬌那年輕而嬌美的軀體,無情的熊熊烈火,是她短暫而痛苦一生的最後歸宿,也許藉由這個儀式,可以讓“鳳凰”由人間回到原屬於她的天界,而在另一個世界找到真正的寧靜。
“嗯……”
玉白雪的意識,由一片黑暗的大海中逐漸浮上現實的表面,如果知道清醒之後所要面對殘酷的事實,或許她寧願就那麼永遠沉睡下去?
“這裡是……哪裡……”
剛剛清醒過來的意識仍是一片模糊不清,然而彷彿從惡夢中醒來般揮之不去的惡慄感,卻滿滿地充斥着心湖,讓她幾乎忍不住想要作嘔。
當迷亂與恐懼逐漸遠去,火花的光亮逐漸映入視線,也讓她看清楚了被火葬的那具屍體,正是她唯一的親生女兒!
“天嬌——”
所有的恐懼與悲傷都回到記憶,玉白雪哭叫着撲上前去,她虧欠這個女兒的實在太多,至少最後也要保住她的遺體。
可惜,她才衝出去兩三步,已經有一個人攔在她的前面,用着空洞卻聽不出感情的聲音道:“不要過去,娘,就讓姐姐平靜的走吧。”
聽到這個熟悉而又可怕的聲音,玉白雪整個人崩潰了,她像瘋了一樣用盡力氣捶着來人的胸膛,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是你害死天嬌的!是你害死天嬌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是你親姐姐啊!”
每一次粉臂的舉起再落下,就像是一柄冰刀,狠狠的刺進他的心房!他應該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不是嗎?那現在這種悲愴彷彿要在體內爆炸的感覺,又是什麼?
“天嬌姐的死,是她自己的心願,遺體火葬也是她臨走前的交代,我只是照着她吩咐的一切去做而已。”
依然是冷靜到接近冷酷的發言,可是一種身爲女性更兼母親的直覺,讓她發現這其中的一點點不同,猛然擡起頭來,看到對方臉上的兩道淚痕,更讓她確定了心中的疑惑。
“你……你不是天邪?你是君……君兒……”
世上只有少數幾個人,能明瞭這樣的稱呼所代表的意義,擺脫了第三天邪的意識主導,這個軀體最常被“使用”的人格——君天邪!用着木然的聲音,靜靜的道:“那有什麼分別嗎?反正天嬌姐都已經死了,而且是我害死她的,這是怎麼樣都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君兒……你……你……”
玉白雪淚流滿面,搖着頭不知所措的後退,這世上恐怕沒有關係比他們更復雜的一對母子了,而她和天嬌天邪之間的恩怨,也絕對不是用一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就可以解決的。在他們之間,愛與恨是同樣的深切,同樣的不死不休。
君天邪轉頭往姐姐火葬的方向望去,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道:“一切事情的經過,我都從第三天邪那裡知道了,他想出現在現世仍有一定的時間限制,所以纔會‘製造’出我和玉天邪出來。呵……還以爲自己無所不知,原來在三個人格中,我纔是最沒用的一個。”
玉白雪嬌軀一震道:“君兒……”
君天邪忽然望着玉白雪道:“我並不恨你,娘,即使在知道這一切之後,我相信天嬌姐也和我是一樣的想法,所以纔會選擇死在爹的手下。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爲什麼?”
“爲什麼?”
玉白雪忽然猛烈的顫抖起來:“你真的要知道爲什麼?”
“我想知道,不只是我,就算死去的天嬌姐一定也很想知道。”
君天邪點點頭道。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
玉白雪忽然止不住地怪笑起來,笑音裡透着顫抖。
“因爲我恨你!也恨你姐姐!更恨你們兩個人的生父!凡是和君逆天有關的一切,都是我憎恨的對象!要是沒有你爹這個人,我就不會失去寵愛我的父親!失去我的家人!失去我的朋友!和失去‘玉皇宮’的一切!君逆天爲了一己之願,殘害了多少人的幸福與未來?我一定要讓他得到應得的報應!”
君天邪望着孃親那張即使在激動中仍然美絕塵寰的容顏,卻發現他和母親的距離從未如現在一刻那麼遙遠過。
“所以你就用我和姐姐當成報復的工具?”
玉白雪依舊在笑,卻笑得很空寂:“君逆天對於自己的能力有着一種無可救藥的自負,他深信這個世上除了自己的血脈,沒有可以超越他的人!而爲他產下孩子的人也必須是這世上最完美的女性,才配得上他這最完美的男性,這就是他選上我的原因。”
“這也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玉白雪眨了眨眼,黑寶石一樣的瞳孔忽然流下兩道晶瑩的淚痕。
“這正是一切悲劇的根源,對我對他而言,都是一樣。我答應爲他誕下君家的子嗣,條件是小孩的養育權要全部歸我,而且我還對他說過,會把生下來的孩子調教成他的敵人,甚至是有能力殺死他的敵人。”
君天邪閉上眼睛,“爹答應了。”
玉白雪低低的垂下頭,“他是答應了,甚至是帶着一種興奮與期待的心情下答應這件交易的,卻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我能培養出超越他的君家後代這件事而興奮。”
君天邪苦笑,他還能說什麼呢?這就是他的生父——君逆天的個性,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他的意志與決定!在整件事情上,君逆天無疑也是一個共犯,而完全被成爲犧牲者的不只是棋子,還有奕棋的人,這纔是這件天倫悲劇的最大悲哀!
君天邪吸了一口帶有姐姐骨灰味道的空氣,問出心底的最大一個疑問道:“如果娘確實以‘洗神籙’操縱我和姐姐的意識,那爲什麼姐姐會如願成爲和爹對抗的工具,而我卻成爲人格分裂者?”
玉白雪打了一個哆嗦,顯然是提起往事讓她背脊生寒。
“我也不知道,或許和雲覆月接近你的理由有關吧,認爲你是當年‘六道王朝’的六道聖帝轉世。”
君天邪搖頭道:“第三天邪說過,他絕對不是六道聖帝轉世,雖然沒有理由,但我相信他不會在這一點上騙人。”
頓了一下,猶豫着道:“但是我又隱隱感覺到,他和六道界之間並非真如他所說的那麼全無關連,這中間一定還有什麼隱情……”
同時心中涌起怪異絕倫的感覺,以唯物論的觀點看來,三個“天邪”明明都是同一個人,但卻各自擁有獨立的意志與作風,甚至彼此間還存在敵對互斗的關係,對任何人而言,這都是一件荒誕不過的事情!
君天邪想要大笑幾聲,來宣泄心中憤慨紊亂的情緒,卻發現自己怎樣也笑不出來。
正自迷惘間,耳邊傳來清澈動聽的聲音道:“對不起。”
“啊?”
朦朧間,看見玉白雪那歉疚與痛苦的表情。
“是娘不好……都是孃親的錯……害苦了你們……”
君天邪深吸一口氣,眼中的神情十分古怪,難以形容,緩緩搖頭道:“不必道歉,我和老頭子,甚至是死掉的天嬌姐也一樣,我們從來都不恨你,對這一切都是。”
玉白雪從掩面的雙手擡起頭來,顫抖着道:“你……你是說真的嗎……那又是爲什麼……明明娘對你們……做了那麼過份的事情……”
君天邪的眼神帶着一種深深的悲哀,三個人格中,唯有他的情感表現較另外兩個來得豐富,這是一件好事亦或壞事呢?
“因爲我們愛着你,也許這種‘愛’是娘你所無法接受的感情方式,但就像娘你無法改變發生在你身上的悲劇遭遇一樣,會對你產生這種異樣的情愫,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或許我們一家人天生就留着亂倫的血液,但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們都寧願自己不幸,也不願娘你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玉白雪的臉像白紙一樣慘白,雙膝緩緩跪倒。
“你們爲什麼要這樣……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你們這樣做啊……”
君天邪朦朧的雙眼注視着遠方,彷彿那裡有他姐姐靈魂的歸宿。
“在感情的世界中,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說法……”
輕輕的低訴彷彿煙霞般被風給吹碎,流到玉白雪的耳中,就成了模糊不可聞的呢喃,對於正處於感情紊亂狀態的她,不得不再次加以確認。
“你剛剛說了什麼?君兒。”
君天邪搖頭道:“沒什麼。”——這樣就好了……君天邪在自己心底這樣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的世界是以母親爲中心在運轉的,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超越天下第一人的父親,取得母親的認同……那曾經是他生存的動力!即使到了現在,他也無意改變這樣的想法,否則他就不是君天邪了。
只是有一點,難免讓他感到遺憾。
如果有什麼比詛咒還要悲慘的宿命,那就是他和玉白雪身爲母子這件事,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只有這一點讓他一直引以爲憾!
該是做個了斷的時候了!君天邪再擡起頭來的時候,表情充滿一種覺悟的果斷。愛戀並不一定等於佔有!這個道理他早就知道,卻是一直到剛纔才真正明白,是他的姐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讓他領悟了這個道理!亡羊補牢,現在還猶未遲矣。
君天邪再深深地望了玉白雪一眼,像要把對方的身影刻印在自己的靈魂裡面,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記。
“娘……我去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玉白雪聞言嬌軀一顫,驚訝地望着兒子道:“君兒你……你要去哪裡?”
君天邪沒有馬上回答,清亮的眸子只是靜靜地凝視着母親,良久後方低聲道:“去找出殺掉我自己的方法。”
迅疾的山風裡,兩名少年逆風而行,一名布衣麻褲,看上去較爲年少,但表情極爲剛毅,又帶着一種早熟的冷銳;另一名則較爲年長,水藍色的長袍看得出來是出於名家之物,臉上雖帶着融融的笑意,卻別有一分桀傲不馴的氣概。
端看他們奔馳的身形,便知道兩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
兩人一路行來始終沒有會話過半句話,最後終於是那較爲年長的青年忍耐不住,對着表情冰冷的少年道:“我說神照啊,你真的就打算這麼單槍匹馬的殺上山去,要他們交出你的兵器?”
少年望也沒望上身邊的同伴一眼,腳下亦不稍歇,只冷冷道:“沒錯。”
青年吐吐舌頭,苦笑着道:“你好像不知道身爲白道聯盟之一的‘劍樓’有多少人?就算他們一人吐一口口水,也能把我倆淹死。”
少年面無表情道:“你怕的話,可以不要跟來。”
頓了一頓,又道:“事實上,我從來沒要求你跟着我,‘地府’纔是你現在該回去的地方。”
青年愣了一下,才道:“對啊!我怎麼從來沒想到?”
偏頭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又道:“不過單憑兩人之力,獨闖‘劍樓’這麼好玩的事情,又怎麼可以沒有我子鷹的份呢?”
青年雖然這樣說,但言外之意的關懷情分,少年怎會聽不出?冷傲的眼光剎那間閃過一絲溫馨的光芒,但只是稍縱即逝,除了一個人外,少年並不打算再對任何人敞開心肺。
“隨便你吧。”
說完便加速與青年拉開距離,往山頂聳立的高樓奔去,青年怪叫一聲:“等等我啊!”
也連忙發力跟在少年身後。
兩人如地上流星般直逼“劍樓”主殿,這樣的舉動理所當然的驚動了守山的弟子,除立刻派人回報本殿外,也開始部署陣勢準備攔下來人。
“長空劍”玄威是“劍樓”十大高手之一,排名猶在同日敗在丁神照手下的“嵐劍”許忘年之上,但年紀卻只有後者的一半,是“劍樓”中生代的重臣。
玄威在“劍樓”第六層高手中堪稱劍術之冠,但他本人卻極少動劍,一是因爲“劍樓”畢竟是名門正派,不能單純以武力解決事情;二是玄威在“劍樓”中負責護法之責,平日少在江湖中走動,故聲名不彰。但端看“劍聖”封虛凌會將守山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玄威全權負責,便可知道“長空劍”在劍樓之主心中的重要性。
玄威聽到守山的弟子來報,有兩名少年身懷兵刃闖山之時,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可是看通報者大汗淋漓的樣子,又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連忙提起配劍,趕至主殿前面的山道上,那裡卻早已有數十名劍樓弟子將兩人團團圍住。
玄威在重重人羣中見到兩名少年的面貌,只覺得其中一名面熟得很,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直到雙方對決情勢愈來愈明顯,火藥味濃烈幾乎已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那名讓他感覺似曾相識的冷漠少年,身上凝聚起一股沖天劍氣,如蛟龍翻騰!又有一種浴血沙場的殺戾之氣,不是曾經殺人無數的人,絕對散發不出這麼濃烈的殺氣!可是少年纔多大歲數?怎麼會有這種連江洋大盜也比不上的殺氣了?
冷漠少年像是忽然感受到玄威的視線,眼光一掃如兩把利刃般向後者射來,而當他接觸到對方那如萬載玄冰般的冰冷視線,竟然泛起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跟着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了來人是誰。
“你……你是‘縱劍橫刀’、也是‘淚眼煞星’!你是丁神照?”
玄威指着丁神照,失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