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賊,從小就是。
我出生在人族一個無名的小村莊,這裡一片荒涼,村子裡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人都出去拜師學藝了。
十歲之前,我沒有名字,那時候隔壁的花嫂子喜歡叫我狗蛋,每次我偷完她們家雞蛋被抓之後,總是被教訓的體無完膚,我被這個名字整整羞辱了十年。
以至於有段時間我的理想就是,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做一個誰也抓不住的絕世盜賊。
這兩個理想在我十二歲那年全都實現了。
一個渾身都是癩子的老人住進了我們村子,他很髒,隔着大老遠都能聞見他身上的臭味,那雙眼睛卻有許多老人眼裡看不出來的深沉睿智。
我決定去探探虛實。
那一晚上,我先是撬開了他們家的門鎖,雖然我後來也有些好奇,一個如此邋遢的人,房間爲什麼會設鎖?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我天生手巧,見着這般陌生的鎖之後,也是天賦卓然,不過三十幾息的時間便解了開來,進了屋子,如我所料,這間屋子窮酸的緊,根本沒什麼我想要的東西,可又不甘心這麼離去,我還是在房間蒐羅了一番。
最終,我找到了一把有些陳舊的發白的尺子。
那尺子雖然光澤不是很好,但在夜間隱隱可見淡淡熒光,漂亮的緊,我剛剛想伸手去摸一下,一直躺在牀上的老癩子忽然坐了起來,那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我。
一般這個時候,做賊被人當場抓包,我都會採取三個措施,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正村子裡就我一個生機勃勃的年輕孩子,我要是死去了,大家該多無聊。
可是這三個措施在這老癩子面前行不通。
我直覺他是個冷漠的人。
與我對視三秒後,他便閉上眼睛,說道,“碰那個尺子,死!”
我狗蛋,不,我堂堂一個男子漢,能怕他的威脅?
“不碰就不碰,我先走了。”
退後幾步,我嘻嘻一笑,轉身就準備離去。
“那門口的鎖,是你解開的?”老癩子忽然問道,阻止了我離去的腳步。
說起這事,我的確是驕傲的不得了,說起開鎖,我認第二,天下何人敢安居第一?
是以,我驕傲的回頭,說了一聲當然。
這是我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在我回答之後,老癩子站起身,揪着我便跪在了地上,斥責道,“下三流的毛賊
纔會對撬鎖沾沾自喜!”
他罵我下三流,這我是聽得懂的。
可是,我能罵他什麼?
老癩子手勁挺大的,萬一被我那些不入流的話給惹怒湊我怎麼辦?
我一時想的太多,也就沒注意他轉身去拿玉尺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老癩子已經將玉尺放在了我手中,他說,“天資皎皎,彌留之際,也算是傳了一門下去,拿好這東西,日後是留着還是送人,你自行決定,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盜門第三十九代直系弟子。”
我看着他滿是眼屎的眼睛,想着這番話可真是威風的厲害,以後我也這樣找人吹牛去,接過那尺子我便毫不猶豫塞進懷裡,管他什麼弟子不弟子的,我只知道,好東西入了賊的懷裡,哪有再放出去的道理?
“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說完這話以後,他的態度明顯和善不少,但是我很不滿意他問的問題。
我能告訴他我叫狗蛋嗎?
這是多麼傷自尊的一件事?
我看着他的雙眼,搖了搖頭,“天生沒爹沒孃,也不識字,無名無姓。”
老癩子嘆了口氣,用那隻漆黑如焦炭的髒手摸了摸我腦袋,“盜門千年以前也有一個聖人,名爲盜拓顏淵,你便叫顏淵吧。”
我睜大眼睛,喜不自勝,也不管頭上那隻髒兮兮的手了,直接看着老癩子激動道,“顏淵?我叫顏淵?”
“是的,孩子,你以後就叫顏淵。”
我默默垂首,隨意的擦了擦眼底的淚水,擡首便給他磕了一個頭,謝他賜名之恩。
老癩子微笑,再我磕完一個頭之後,說道,“再磕兩個。”
我高興的沒邊兒,心道不就是磕頭嗎,我被抓的時候,沒少給人家磕頭。
可是後來好多年我才明白,這三個響頭,是拜師之禮,當時那漫不經心的樣子讓我後來後悔了好多年,如果重來一次,我一定好好行禮。
“好,好徒兒!”
老癩子改了稱呼。
從那以後,我便被他留了下來,學藝。
學的是盜門的手藝。
——
三十年以後,人族一個無名的小村莊走出了一個絕世的偷竊高手。
我是顏淵,我天生就是賊。
“盜門有三不偷,一不偷正直君子,二不偷香竊玉,三不偷無價之寶”
“盜亦有道,你且銘記。”老癩子說完這句話之後便閉眼了,我給他做了一個上好
的墓地,上了三炷香之後,便起身離開了村子。
老癩子還說了,盜門在青山之巔,我是他唯一一個徒兒,需回師門一看,順便將玉尺的去向定下來。
這是盜門門主信物,若我有心想坐上那個位置,直接報出他的名號,然後和人比試一番即可。
盜門的門主位子,其實離我也就那麼一步之遙。
可是這麼多年,我心底其實一直是不自信的,老癩子時常說我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不太穩重,需要修身養性,多讀書,做一個真誠的人。
我嗤笑,一個賊,還真誠?
真是笑話。
可是這麼久了,這句話在我腦海中的印象越來越深,甚至比老癩子臨死之際那句盜亦有道還要刻骨銘心。
要做一個真誠的人嗎?
我上了青山之巔,破了盜門的九宮鎖陣,直接入了內殿。
殿內金碧輝煌,有珍寶無數,我看的眼花繚亂,那一副土包子模樣,至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丟臉。
盜門上千人,就這麼盯着我看。
我有些害羞,便羞澀的笑了笑。
他們也笑了。
但是笑的卻不是那麼友善。
我很敏感,我能看出他們眼底的鄙視。
畢竟,我的出身低微,即便前一刻還用驚豔之破征服了所有人的眼球,可是當真正面對的時候,我還是,不被人看好。
殿上有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他長得很是英俊,面容親切,聽其他人叫他爲門主。
我心有些涼,不敢問他手中到底有沒有掌門該有的信物。
“顏淵,你所來爲何事?”玉軒輕笑。
那一瞬間,我對上那雙高高在上的眼睛,心下的卑微將我全身籠罩,我跪了下來,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拿出了那一截玉尺。
“啊!”
“門主信物!”
“怎麼會在他這?”
“難道是?”
一時間,殿內驚疑不定,我甚至能感覺到所有人紛雜不一的情緒,我有些竊喜,也有些遺憾,我擡起頭,看着臉色極爲難看的玉軒,說道,“師傅說了,玉師兄端方君子如玉,理應成爲盜門門主,命我前來送戒尺!”
玉軒臉色恢復了許多,看着我和藹不少。
殿內的視線更復雜了。
可我青春年少,沒想那麼大的野心,我只是迫切的想找一個可以認同我的,接受我的家。
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