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跪着回完話,偷眼看去,見春鳳連連搖頭,臉向着太后,並沒瞅着自己。再聽她說:“怒妃也好,玉妃也罷,不過一個是鷸,一個是蚌,那其中得利的又會是誰呢?”顯然是並未理會自己回的話,太后好象也忘記了小紅還跪在這裡,笑意盈盈道:“她們越打,皇后那裡越好辦事。有一天,若是她們和氣了,皇后就坐不住了。打來打去的,丟的只是妃嬪們自己的臉,還都指望着皇后的支持。兩邊一樣重的時候,皇后這砝碼的作用就少不得了。也顯出她的威勢來了。記得怒妃與哀家的年紀差不了多少,還這麼不叫人安心,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妃子,能搶了她的風頭去。好歹她的父親被先帝賜姓爲‘鳳’,她年長皇帝幾歲,皇帝口口聲聲的叫着她姐姐。除了皇后,她這風頭可是不小。真是恨錢不成鋼,同是姓鳳,那個賢王,時時刻刻地謀劃,羣臣中買他帳的人着實不少。看人家的心機氣度,還真把咱宮裡的人給比下去了。清靜幾天,安享天年都不能夠!”太后越說越氣,仰天長嘆了一聲道:“得過且過,春鳳啊,你說在那慕林殿看到夢妃跳舞,把那情形詳細地說給哀家聽聽。若是好呢,咱今天傍晚就擺駕到那裡去,若是不好,就當聽個新鮮景吧!”
春鳳未語先笑,聲如銀鈴。太后的身子向後一靠,眼睛一閉,悠悠道:“你慢點說,人老了,說話太快聽不清楚。倒要看看,那夢妃拿什麼把你選給迷住了。”
春鳳道:“是,太后娘娘,春鳳慢慢地說給您聽。”
正是夜深時候,那天星光璀璨,月亮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陣陣笛聲傳來,不遠不近,若有似無。
螢火蟲似是尋着笛聲而至。越聚越多。它們大部分趴在慕林殿的假山石上,映得如意池中也是流光溢彩。夢妃娘娘寬衣廣袖,翩翩起舞。
飛揚的長袖劃破夜空,落在假山上的螢火蟲隨之羣舞。長袖橫向甩過頭部,在頭頂劃成一道弧形,另一臂反方向將長袖從體前甩過髀間,這兩袖形成一個弧度很大的“S”形;身體的曲線隨舞袖而動,同時形成一個弧度較小的“S”形;兩個“S”型套在一起,形成一幅極其優美的造型。夢妃妨孃的舞態的上揚、下甩、左繞、右纏,一道又一道飛動的弧線鼓盪着的是緊密的律法和熱烈的旋動。這些多彩多姿的舞動,縱橫交錯出一個個色彩斑斕的世界。
流螢們隨着她的舞姿變換隊形。居然能在空中畫出圖形。奴婢看到的,記得最清楚的有花開富貴,小橋流水兩幅,那花開的形態竟然比蘇復珍的寫意還好,人在花下舞,心駐花下人。小橋流水那一幅更爲神奇。只有流水處流螢上下翻飛,如水流直下一般,那橋,那柳,那人,竟是靜止不動的。慕林殿本有水聲潺潺,望之情動,以爲身在仙境。
這是隻是舞袖,夢妃娘娘還試着扭了幾下腰。這腰是身軀的中心樞紐,靈活曲折的轉動,既牽動上身,又牽動下肢。咱們這夢妃妨孃的腰肢纖巧,其舞腰的技巧更是嫋娜多姿。時而前俯後仰,時而左折右傾,時而扭腰出胯,時而斜衝斜出……玲瓏曲線之美。真是:“搦纖腰而互折,環傾倚兮低昂。”雖說詩句描寫的是《盤鼓舞》的舞者縱騰蹈旋中,把那細而柔軟的腰肢深深地彎折下去,時而又挺胸昂然卓立的動作姿態,優美而又驚險。但拿來形容夢妃娘娘的舞姿真是不及其萬一。
“浮騰累跪,跗蹋摩跌。紆形赴遠,漼似摧折。”中的舞者是突然騰躍到空中,兩隻腳一前一後落在兩個鼓面上,前腿弓,後腿半跪,“累跪”於兩面鼓上,緊接着上身後仰,背部與腳踵相摩,彎曲的腰肢移動般的狀態像是遭受摧折,如此高難度的動作,非專業舞者不能做出來。然夢妃娘娘天生使然,不經意間百轉千回,更有天上流螢爲伴,與之渾然一體。她靜,它們動,她動,它們靜。互爲配合,歎爲觀止。笛聲漸遠,而舞者停。而觀者眼前仍盡是舞者那嫋嫋如束絲的細腰,左折右傾,帶動着流暢若水波的長袖,盡展婀娜嫵媚。兩袖如長策,飄帶曳地。人說歌聲能繞樑三日不絕於耳,三月不知肉味,春鳳說,這舞者之妙亦是如此。
那日夢妃娘娘舞罷,遮着月亮的雲彩已經移去,漫天繁星暗淡,月亮柔和地照在慕林殿,景隨步移,流螢散去。好一幅人間的圖畫,真是美不勝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想這偌大的後宮,能與夢妃娘娘並肩者更無一人。難怪萬歲以“夢”封之,又賜住在了慕林殿。真是人如其名,入夢佳人。
太后聽罷,一拍條案道:“你這小丫頭,拿了夢妃多少好處?爲她這般說話?不過是一隻舞蹈,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還說咱宮裡無人可比。要知道咱們威國有專門的舞姬,那個夢妃,好象是叫李林君的,入宮前,人稱癡女。沒聽見人說過她學過舞蹈。一下子能如此出衆,只可能是兩個原因。一是,你受她的收買;一是她這十年裡費盡心機!舞幾下袖,是誰都可以,能舞腰者,可不是一兩天的功夫。如此處心積慮的一個人,你說,還能讓人放心嗎?今天傍晚傳過膳,咱們一起遊幸這慕林殿!還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傳旨給皇上,哀家、皇帝、青妃,還有春鳳你,咱們一起去看個究竟。順便也請下皇后,雖知她抱恙在身,來不了,也不能讓她有挑咱們禮的份。”
春鳳應聲。下去吩咐宮人去通知皇帝與皇后不提。
偏殿上,只有小紅和太后了。
太后笑嘻嘻地對她說:“小紅啊,這是你來哀家的別院第三次了吧?可有什麼心得體會不妨趁着哀家心情好,說上一說。雖然你是青妃眼裡的好人,但在別人眼裡是不是能稱得上一個‘好’字可是不一定的。聽說你還爲了青妃咬過當今萬歲,這件事可是真的?你要一一對哀家的說來!”
小紅跪着的時間不短,膝蓋隱隱作疼。想起那一夜,皇帝與青妃正是情濃,她也是這樣跪着……
太后的臉越來越沉,看着小紅的眼神越來越狠。這個小宮女,還真是難收拾。不知給文繡施了什麼**,沒了她,好象青妃也活不成的樣子。今天倒要看看你的手段,憑什麼還就離不開你了?回話都沒個輕重,兩個妃子在慰青宮打架,那裡是你們主僕的地盤,還能由得別人去搗亂?若是春鳳,早就幾句話把她們鎮住了,要打,如玉居、有心殿都可以,唯獨在這慰青宮不行。想到春鳳,太后又不自覺的笑了,是啊,這小丫頭,行出來的事竟是八面玲瓏的多。
小紅聽到太后的笑聲,心理髮毛,想到別院裡的刑罰,那隻硬羽毛,禁不住微微抖了一下。那種記憶恐怕今生也揮之不去了。小紅彷彿又看到那個孫姐姐,一張猙獰的臉,一陣恐怖的笑,一個永生難忘的聲音迴盪:“你還是又落到我們手上了!看這一回怎麼饒了你。哈哈哈,這裡難得有一個能走出去的人,正說你福氣呢,才幾天的功夫,沒想你又繞了回來了,真是捨不得這裡嗎?我們好好招待你!”
小紅差一點暈過去,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眼睛向上偷偷一瞟,太后竟然在那裡笑得慈眉善目的,如同家裡的奶奶一樣。柔柔地餘光象是隨便的掃了一下自己。
太后催促:“你倒是說啊,哀家問你是客氣的。若是……”太后臉往下一沉,眼睛一瞪:“說!”
小紅此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硬着頭皮回道:“啓稟太后娘娘,奴婢小紅不過是上支下派來到太后的別院。第一次,是青妃娘娘讓我來,謝謝太后送藥的美意,順便來還盛藥的白玉碗;第二次,是春鳳姑娘被調往慰青宮時,對我說太后有話要問我,我纔來的;今天是第三次,是因爲慰青宮內,怒妃娘娘和玉妃娘娘一言不和打起來了,奴婢們沒法子,纔來這裡的。至於太后問的,奴婢咬皇上的事,是因爲小紅眼裡只有青妃一個主子,當時,萬歲正與青妃娘娘開玩笑,是奴婢當了真,護主心切,纔出此下策,幸而萬歲體諒,纔沒處罰。萬歲覺得小紅‘笨’,連個玩笑都看不出來,所以叫奴才‘笨婢’。”
太后冷哼一聲,又問:“那你對這別院有何觀感?雖說有人比你來的次數多,可未必有你看到的全。”
小紅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這話要是回得有一星半點的差錯,只怕死無全屍了。她仔細想了想,回道:“太后娘娘,小紅覺得這別院如同春鳳姑娘口中的夢妃舞蹈一樣。”這話回的極是古怪,又有春鳳,又有夢妃的,其意何在呢?太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