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獨峰背部着地,正跌得星移斗轉,藥人已包攏上來,半頃也不容他喘息。
劉獨峰一箭射出,身上已着了幾下拳腳,連金弓也被奪去,他一面招架,一面圖衝出重圍,但覺一陣天旋地轉,氣促神虛,又着了兩三記攻擊,有兩名腐臭潰爛的“藥人”,還揉身跟劉獨峰扭打在一起,幾乎跟他面貼面纏戰。
劉獨峰這時已不顧得骯髒污穢,他發力把幾個人摔開,一口氣已按不上來,體內更覺如萬蟲噬咬,萬箭穿心。
九幽神君的身上仍沾着火,黑袍連着火光往地上一抄,已抄起那面三角形的鼓,用力一擂,咯的一聲,張五徐徐開眼,盯住戚少商
再咚的一聲,張五已向戚少商邁步踏來。
又咚的一聲,張五揚掌,往戚少商額頂拍落。
這三聲鼓響,正是無情問唐晚詞有沒有聽到鼓響,唐晚詞側耳細聆,隱約聽到的鼓聲。
無情的心何嘗不急
他千里迢迢的趕來,幫不了劉獨峰。救不了戚少商,卻中了九幽神君的圈套,跟劉獨峰鬥得兩敗俱傷,反而授敵予機
可是他右臂因着了“秋魚刀”,一天之內不能轉動,左臂被“空劫神功”所侵,渾不着力,急又有何用
他估量時間,就算雷卷趕得上,只怕惡鬥已有了結果。
結果如何
強逼住內外重創的劉獨峰,決戰中了三枚“順逆神針”的九幽老妖,誰勝誰敗誰生誰死
張五掌擊戚少商。
九幽神君整個火團似的人撲入黑穴裡。
泥土罩下,填入了坑穴。
他是要用上來滅火。
劉獨峰猛喝了一聲:“咄”
他手上的“秋魚刀”猝然碎了
每根“骨刺”化成銀色的碎片,在銀色的月光下,分別射中六名“藥人”。
“藥人”一挨着“秋魚刀”,立即變成泥塑一般,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剩下兩名“藥人”,劉獨峰身形涉地一沉,環腿一掃,兩人腳骨齊折,踣地不起,劉獨峰雙掌在他們背上一按,這兩名“藥人”便沒有了聲息。
劉獨鋒也借這雙掌一按之力,撲到張五身前,一腳把戚少商踢了出去,順手拔出了戚少商腰畔的“春秋筆”
張五一掌擊空,反手向劉獨峰攻來
劉獨峰叱道:“張五”一手刁住他的掌勢,不料,地上突然噗地突出一截紅色的劍尖,已穿透劉獨峰的左足踝。
劉獨峰痛心入肺,悶哼一聲,張五趁此一掌,把劉獨峰胸前的一枝匕首,直按沒柄而入
劉獨峰悶哼變成了慘哼。
他俯身削筆,這一下是拼盡畢生之力,一筆削落,紅劍劍尖切斷,他才拔足,一反肘把張五撞飛出去
哄的一聲,一條黑袍影子破土而出。左手持矛、右手仗敦:“劉獨峰,你完了。”
劉獨峰只覺眼前一黑,金星直冒,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把胸上另兩把短刀,疾拔了出來。
血涌如泉。
九幽神君退了一步。
劉獨峰已肢着腿竄了過去。
他把最後一分的生命力都逼了出來。
他手中的“春秋筆”,與一矛一戟戰在一起,只見銀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紫電飛空、旋光遍體,兩人一合又分,九幽神君手上的矛、戟全已斷折,只剩下半尺不到的一端,握在手裡。
九幽神君發出一聲怒嘯,拔出一管鴨嘴形尖牙鋼錐,尚未出手,忽全身一震,雙手緊抓頭部,全身發顫,痛苦不堪。
劉獨峰見他拔出“陰陽三才奪”,知道憑自己幾近油盡燈枯的體力,只怕難以抵擋,但九幽老怪卻痛苦得全身抽搐,黑袍籟籟而動,雖瞧不見他的臉孔,但知要這等高手突然因病而腦袋痛得如同被人刀斫爺劈,那自是罕見的事
劉獨峰猛然省起,揚聲戟指道:“老怪,你的順逆神針,已鑽入腦裡去了”
九幽神君慘哼一聲,全身抖得越發厲害。
劉獨峰正要持筆上前出手,但腳下一陣蹌踉,竟給人攔腰抱住。
抱住他的人是張五。
九幽神君突然尖嘯了三聲。
嘯聲使得遠處林木撼擺,欲穿耳膜,一聲比一聲淒厲,只見他嘯了之後,持“陰陽三才奪”,往劉獨峰身上就搠。
劉獨峰一時掙脫不得,怒喝道:“張五,放手”
張五已失心喪魂,只抱住劉獨峰不放,怎會聽他號令
劉獨峰慌忙以春秋筆回捺過去,雖然雙臂被抱,但筆法依然錯落飛旋,筆法如山,筆意似練,封住九幽神君的攻勢。
“陰陽三才奪”,落到九幽神君手裡,決不似握在狐震碑手上所施;而“春秋筆”執在劉獨峰手裡,也決不似張五手中所使;可是,劉獨峰的身子,卻被緊緊摟住,施展不開來。
“嗒”的一聲,“陰陽三才奪”的鋼刺暗釦,已挾住了“春秋筆”。
劉獨峰還待力拔,但三才奪連聲嗒嗒作響,至少有十六七道活釦暗卡,都鉗住了春秋筆。
九幽神君瘋狂似的尖笑起來。
他全身繞着三才奪,在半空旋動。
春秋筆變形、扭曲、雖不致斷裂,但已彎折得不成樣子。
劉獨峰猛喝一聲,如同半空雷震,雙手涉地一揚,張五便翻跌出去。
劉獨峰震開張五,趁九幽神君尖笑起落之際,一手抓住了三才奪,就要搶奪過來。
可是,三才奪尖,突然射出一道細細的白芒。
白芒正中劉獨峰臉上。
劉獨峰捂臉倒下。
九幽神君桀桀狂笑。
冷月如鉤,大地如罩上一層冰屑。
這樣一輪冷月,唐晚詞卻有萬千的愁緒。
戚少商被擒。
雷卷追敵。
唐晚詞在擔心着兩人安危,自然其中惦念的是雷卷。
息大娘力主要救戚少商於水火之中之時,唐晚詞曾大力反對過,果然,毀諾城因此而城毀人亡,唐晚詞亦曾在心裡埋怨過。
可是,換作如今,遇難的是雷卷,她願不願意捨身破家相援
願意
答案絕對毋庸置疑。
她終於明白息大娘的心意。
唐晚詞現刻不能相隨雷卷赴救戚少商,只因爲這兒需要人守護。
可是她的一顆心,仍無法安靜得下來。
也因爲這樣,她對一切都較不留意。
驀聞一聲驚呼,唐晚詞霍然回首,刷地拔刀,刀光比月色更冷。
只見一道薄霧輕紗般輕顫的綠色微芒,飛旋而沒入林中。
銀劍拔出小劍,一面忿然不甘的樣子。
唐晚詞問:“什麼事”
無情慨嘆道:“也罷,這女娃子命不該絕,且望她能痛改前非,好自爲之。”
原來泡泡倒在地上,額上着了無情一片飛梭,暈了一陣,卻未斃命,主要是因爲無情雙手無力,運力不暢,而見泡泡是個女孩子,也不忍心猛下殺手,所以未盡全力。
銀劍正要過來擒住泡泡封其穴道的時候,泡泡卻醒了過來。
她入雖醒,額角還流着血,神志卻亂成一團。
無情的暗器,使她腦門受到極大的震湯,一下子變成連一點記憶也沒有了。
她本能的覺得驚惶,飛身而起,一拍命門,全身化成一道“碧毯”,往林內掠去;其實碧芒只是障眼法,她的人是藉着詭奇的光芒護身而遁走。
銀劍未曾見識過九幽門下“身幻光影”的奇技,一怔之下,只覺好玩,而唐晚詞又心不在焉,終給泡泡逃跑。
這一逃,日後江湖上便多了一個失去記憶、額上有一道豔疤、手段很辣、武功怪異、臉目甜美的小女孩子,人稱“無夢女”,幹出了不少驚人的大事,這是題外,在此不提。
無情本來也無殺她之心,但見她太過狠毒,不能放過,但泡泡這一逃,無情要追也有心無力,這對泡泡而言,反而等於重新以另一個面目,再活了一次。
唐晚詞覺得自己一時不察,以致跑掉了一個勁敵,有點不好意思,只說:“沒想到這小娃兒流了一臉的血,行動還如此迅捷。”
無情不答她,卻轉向銀劍道:“銀兒,你去把道上的竹子全削斷拔去吧,免傷了路人。”於是便授銀劍拔竹之法,唐晚詞在旁聽了,也訕訕然地幫銀劍削竹清道。不久,連那兩匹馬,都牽了出來。
唐晚詞看見馬,又想到人。
雷卷啊雷卷,這一路上,我跟你共歷患難,你都沒有喪命,決不可一個人的時候,而遇到不幸
任何人都有幸與不幸。
劉獨峰身上有嚴重的內傷,是他的不幸,所以他明知“陰陽三才奪”裡有殺着,也躲不開去。
九幽神君被“順逆神針”射中,同樣是不幸,因爲他強瞥住一口氣跟劉獨峰動手,不意三枚針中其中一枚,已逆走入腦,一枚順刺人心,只有一枚,仍逼在尾指甲問。
九幽神君的痛楚,自不堪言。
其實,九幽神君和劉獨峰對上了,是彼此的不幸。
劉獨峰中了白芒,倒下之後,再也沒有起來。
任何人跌倒,都得爬起來。
也有人認爲,在那裡跌倒,就必須在那裡爬起來。
甚至有人說,跌倒就是爲了再爬起來,而且永遠不跌倒兩次。
劉獨峰卻不能再起來。
他已失去了再起來的能力。
九幽神君見劉獨峰倒下,“三才奪”哧的一聲,又射出一道黃霧似的東西,釘中了張五。
張五怪叫一聲,全身慢慢融化,表情痛苦至極
九幽神君的三才奪一沉,往地上的劉獨峰當頭砸下
這時候,青光疾遞,戚少商已挺劍攻來
九幽神君回奪一架,兩人走了幾招,進退幾步,戚少商攻不進九幽神君的防守,九幽神君也逼不退戚少商
只要逼退戚長商,他矢志要先殺了劉獨峰、親眼看見他斷氣才甘心。
戚少商之所以能拔劍再戰,完全是因爲劉獨峰在他背門踢了一腳。
那一腳是端在氣海俞穴上,劉獨峰藉着這一腳,把內力傳到戚少商的身上,他踢了這一腳之後,更加神竭力衰,加速敗亡。
戚少商卻貯聚那一踢之力,默運玄功,經過一陣衝激,終於衝破被制之穴道,抄起青龍劍,立即趕援,但劉獨峰已倒了下去。
戚少商連忙護在劉獨峰身前,一味搶攻,但他穴道被制剛纔解除,運氣仍有阻塞,要不是九幽神君心痛頭疼,只怕早就被“陰陽三才奪”分了屍
戚少商咬牙苦戰,但只能進,或苦苦撐持,堅持不退,九幽神君神亂志昏,但他手上的三才奪,機關精密,自動卡地扣住了青龍劍
戚少商發力一拉,不曾把劍扯得過來,九幽神君負痛發蠻,大力回扯,戚少商聚力相抗,“拍”的一聲,劍鍔突然鬆脫,掉下一張織帛來
錦帛在月下一照,血漬斑斑的遍寫了字,九幽神君喜道:“在這裡了”他要逼戚少商道出的秘密,顯然在這布帛上
九幽神君飛快地彎身俯拾。
戚少商單手搶入三才奪裡。
九幽神君回奪一絞,立意要把戚少商的手臂絞斷。
戚少商的用意,卻不是要搶三才奪。
他的手指極迅急的在三才奪柄上一個絕難看得出來的活釦上一按,“啼”的一聲,一股淡而迅疾的黃霧,反射在九幽神君黑袍內的頭部
九幽神君半聲慘呼,頓住。
戚少商急縮手,袖子被扯裂,他一抄手拖起劉獨峰,急略三丈,纔敢回身。
只見在冷月下,那黑袍篩糠般的抖動。
白煙自黑袍裡冒出,裡面的事物,似越縮越小,越來越癟,到後來,白煙越來越濃,連黑袍都逐漸腐蝕。
“三才奪”噗地落在地上。
剛纔射在九幽神君臉上的,正是他用來射殺張五的。大化酞醪”,那是一種厲害無比的毒液,稍加沾醮,立即要化成一灘屍水。
戚少商曾在山神廟附近,得劉獨峰指點過,他記性好、悟心高,已記住三才奪機括的運作法,在剛纔危急關頭,要決心一搏,按下一個機括,果然使九幽神君作法自斃。
九幽神君終於變成了一灘屍水。
不過,還是誰都沒有看過他的真面目。
戚少商怔怔出神半晌,突然間,有兩條人影,向他飛撲而至
他手上還抱着奄奄一息的劉獨峰,這兩人攸地出現,寒光照面,一根三尖刃齊眉棍,已向他當頭打到,那女的卻疾掠向地上的織帛
同一剎那,忽聽一人沉聲叱道:“看打”
在這兩人攻擊未及戚少商前,雙手的拇指,已按在兩人的背上那女子背上“兵”的一聲,像有什麼碎裂了的聲音,那男子往前一衝,嘩地吐了一口鮮血
兩人不敢戀戰,只沒命的往前就跑。
那後面的人也不迫趕,身子像沒四兩的棉花,輕飄飄的落下地來,但身上穿着極厚的毛裘,月亮照出他一張瘦削深沉的臉。
這人當然就是雷卷。
他趕到的時候,英綠荷與龍涉虛正向戚少商暗算,他不動聲色,先發制人,又彈破了英綠荷背上的一面晶鏡,而龍涉虛仗着,“金鐘罩”護體,居然傷而不死,但兩人發現既被人“黃雀在後”,師父九幽神君又己慘死,那敢戀戰,當下不要命似的飛逃。
雷卷一到,知道織錦裡必有重要秘密,當下看也不看,就把織錦塞回青龍劍劍鑼內,把劍愕重新旋上,交回給戚少商。
戚少商正全神貫注,在劉獨峰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