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維羅是位賢淑的好女友,雖然出身豪門又在國外旅居多年,但是做菜的手藝一點也沒有生疏。鄭予安和她兩人一起去小區門外的超市買了食材,到了廚房就淪爲了案板助手,只能做做洗洗涮涮的工作。
秦維羅長了一雙桃花眼,一笑似乎滿山開滿了春花,甜得醉人。她執着鍋鏟把菜一一裝盤,然後輕聲指揮着鄭予安把菜端上飯桌:“予安,叫小月吃飯吧。”
手裡的佳餚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典型的江南菜色,配着青花的瓷盤好似一幅幅詩畫。
鄭予安把菜放在桌上,這才走到鄭新月臥室的門口敲了敲門:“月月,吃飯了。”
“……”房間裡沒有人迴應,鄭予安又敲了敲門:“月月?”
“來了……”隔着門板,鄭新月的聲音有些發悶,過了好一會兒纔打開房門:“剛纔做作業呢,沒聽見敲門。”
五年的時間裡,當年那個乾癟瘦小的小丫頭已經漸漸長高,今天鄭予安才赫然發現她的個頭竟然長到了自己的胸口,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弱小無依的小傢伙了。
少女的頭微微低垂着,看不清表情。爲了方便打理,她的頭髮一直是中短髮,髮梢只長過耳垂一指長,一低頭,烏黑的頭髮便像瀑布似的順着臉頰低垂下來,露出一段粉白的脖頸,彷彿凝脂。
鄭予安不敢再看,轉身率先朝餐廳走去:“維羅在樓下等着了,過來吃飯。”
身後的腳步聲輕輕響起,鄭新月乖乖地跟上了鄭予安的步伐坐在了秦維羅對面的位置上。
秦維羅端着最後一盤菜走出了廚房:“好幾年沒有做過中餐了,也不知道手藝還在不在,你們待會兒可要嘴下留情啊。”
鄭予安捏着筷子嚐了一口,淡淡點頭:“好吃。”
“呵呵……”秦維羅笑彎了眼睛,忍不住嗔道:“哪有你這樣鼓勵人的,好歹多說兩句啊。”
“魚很新鮮。”鄭予安果然按照她的要求加了幾句話:“菜也不錯。”
秦維羅越發忍不住笑:“哎,予安你太好玩了。”她脣角堆滿了笑意,道:“我有個弟弟,剛好和你相反,話多得要死,把你們兩放在一起肯定很有趣。”
“……也許吧。”鄭予安對待女人的態度一向淡漠,現在真想要溫柔了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話題,只能彎着脣配合地發笑。
這一幕落在鄭新月的眼裡卻是大大的痛,痛得眼前的事物都失去了色彩。桌上的菜餚還在散發着香氣,可是她卻絲毫沒有胃口,只想遠遠地逃離這裡。
她胡亂扒拉了兩口飯,道:“予安,維羅姐,我吃飽了,回去寫作業了。”
桌上的菜她幾乎沒有動過,秦維羅不由有些忐忑:“小月,是菜不好吃嗎?要不叫點外賣吧。”
鄭予安的視線落在鄭新月的身上,眉頭忍不住又皺了起來:“月月,坐下來,把碗裡的飯吃乾淨。”秦維羅以後會是她的養母,今天又是頭一次到家裡做客。人家親自下廚做飯,她卻連筷子都懶得動,這樣的態度實在是太不禮貌。
鄭予安的神色十分嚴肅,秦維羅下了一跳,趕緊站到中間打圓場。鄭新月卻明白,鄭予安真的生氣了。她乖乖地坐回了桌前,端着飯碗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飯。
飯菜堆積在口中,卻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她機械地咀嚼着飯菜,如同嚼臘,根本嘗不出什麼滋味。
她的視線落在對面的一對璧人身上,心裡如同刀割般難受。
十五歲正是少女情懷總成詩的時候,更何況與這個把自己從火坑裡拉出來的偉岸英雄朝夕相處,哪有芳心不淪陷的道理?她潛移默化地改了稱呼,她費盡心機地在他面前展現着少女的姣好青春,可是他卻像是塊木頭一般毫無察覺。
她甚至按好朋友的餿主意,假裝借用浴室來靠近他了,他依然不爲所動。
就在她準備再接再厲的時候,他突然就帶回來一個樣貌氣質種種都遠勝她的女人回來,宣佈她是他的女友,所以他對自己真的只有父女情嗎?
鄭新月想通這一點之後,心情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沉重。還有什麼比與心上人朝夕相對,他卻不知道她愛他更讓人難過的事情呢?可是還沒等她長大,她就已經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心意了。
對面秦維羅低聲和鄭予安說了什麼,兩人齊齊綻開笑容。鄭新月不得不承認,維羅姐姐是個仙女一般完美的女人,和鄭予安十分般配,而不像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只是一隻青澀的醜小鴨。
她不敢再看,低頭把碗裡的飯扒拉進嘴裡,起身離開了餐桌,藉着放碗的機會逃一般地躲去了廚房。
她偷偷把嘴裡的飯菜吐掉,然後纔開始打掃廚房。秦維羅做事很利落,炒菜的時候一邊炒一邊就把殘局收拾了,鄭新月在廚房轉了一圈,除了洗掉了自己的碗之外什麼事情都沒有找到,她越發明白自己和維羅姐沒法比了。
“予安,維羅姐,我還有作業沒做完,先回房間了。”鄭新月好不容易調整好表情走出廚房,卻在看見兩人的笑臉時潰不成軍,她不等鄭予安回話就三步兩步地竄上了樓梯,直到躲在臥室的門後,她才忍不住滑坐在地上捂住了臉。
吃過飯之後,鄭予安開車把秦維羅送回了秦宅,回到家的時候房子一片漆黑。
這是這麼多年來,鄭新月頭一次沒有等他回家,鄭予安的心裡似乎空落落的缺了一塊兒。他拾階而上,來到了鄭新月的門前,卻沒有敲門:學業辛苦,月月大概已經睡了吧?
他不忍心吵醒小傢伙,調轉方向準備回自己的臥室。
“嗚嗚……”一聲若有若無的哭泣聲拉回了鄭予安的腳步,他豎着耳朵仔細聽了聽,發現月月的房間裡的確有隱隱的哭泣聲。他再也忍不住,擡手敲了敲門:“月月,怎麼了?”
可是月月並沒有迴應他,房間裡依然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鄭予安最怕月月的眼淚,頓時眉頭擰做了一團,也不等鄭新月應允擡手扭開了門把:“月月?”
房間裡黑漆漆一片,藉着窗外的光線,鄭予安勉強看見牀上隆起的一團正在輕輕抖動着。他放輕腳步走了過去,發現鄭新月把頭埋在枕頭裡,似乎睡着了。
傻丫頭,這麼睡覺不難受纔怪。他輕輕替鄭新月翻了個身,卻發現枕頭上沾着大量水跡。他詫異地摸了摸鄭新月的臉,發現似乎仍然有源源不斷的水滴從她的眼角流出,原來月月真的在哭。
牀上的少女緊閉着雙眼,似乎夢見了什麼難過的場景,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着。鄭予安看得心疼,彎腰把月月摟進了懷裡:“月月,沒事,我在。”
一抱才發現鄭新月的身體滾燙,像是一團烙鐵一般。鄭予安心裡一緊,趕緊低頭碰上她的額頭,額上瞬間感覺到一片火熱。
傻丫頭又發燒了。怕吵到小傢伙,鄭予安掏出手機給謝文勁發了條短信,然後去盥洗室擰了一條毛巾搭在她的頭上,又在醫藥箱裡拿了酒精替她擦拭手心腳心。
似乎是那年冬天在大哥的墳前凍壞了身體,又或者是更早的時候營養沒跟上。月月的體質特別差,稍不注意就會感冒發燒,鄭予安跟着謝文勁學了不少處理高燒的辦法,所以這會兒雖然心急但是手上並不慌亂。
等到謝文勁來看診開藥,他的心纔算徹徹底底的放下。
謝文勁給鄭新月打了一針,鄭新月半睡半醒間都疼得皺眉,鄭予安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你輕點。”
謝文勁卻是不在意,一邊收拾着藥箱一邊掃了鄭予安一眼:“聽說秦家開始和你家老爺子商量你和秦維羅的婚事了?”
“……”鄭予安抿着脣沒有說話。
作爲經常上門的家庭醫生,謝文勁對好友那點心思瞭解的門清。他拿下巴指了指還在昏睡的鄭新月,問道:“你準備拿她怎麼辦?”
“……”鄭予安還是沒有說話。他和秦維羅結婚,並不影響月月的生活,沒有怎麼辦這種說法。
謝文勁道:“其實硬要說起來,她和你半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你真想怎麼着,根本沒什麼阻礙。”
“但是,”他不顧好友皺眉,繼續說道:“你要是真和秦維羅結婚了,就真是沒有機會了。而且,你對她的態度,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問題,秦維羅嫁過來,她怕是要受罪。”
“維羅不是這樣的人。”鄭予安自認看人很準,秦維羅的性格並不是斤斤計較的那種。
他抿了抿脣,還是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沒什麼阻礙。我只是怕月月她以後會恨我。”
“我大她十來歲,她這會兒迷戀我,是小女生的戀父情節。我要真藉着她懵懵懂懂的時候把她怎麼了,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說的也是道理,謝文勁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
愛得深了,反而計較的就多了。謝文勁無言地望了望好友,後者的目光正落在鄭新月的身上。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望鄭新月的眼神有多深情吧……
謝文勁搖了搖頭,把藥箱提在手上,道:“這事只能你們自己處理,我們這些旁人磨破嘴皮子也沒用。我只勸你別爲了結婚而結婚,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