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曦隱隱察覺情況不妙,然眼下她卻逃脫無門。
聽得夜明瀾這一聲喊,她下意識地擡眼望去,一道高挺的身影應聲進了門來,順手關上了門,而後慢慢地,一步步走過來。
他的步伐極緩,也很沉重,容曦只覺這這身影很是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只是此時他逆着光走來,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門外,夜明瀾和隨從走出幾步遠之後,又停了下來,回身看了一眼映在窗子上的人影,冷冷一笑。
“王爺,你這麼做……”隨從有些不解。
夜明瀾微微眯起眼睛,“你還沒看出來嗎?閔揚肯爲了這個小丫頭,心甘情願受下司顏佩那一刀,可見這個丫頭在他心中地位不凡。他想要做一個悲憫的佛陀,可是本王偏不讓,本王就是要讓他做一個殘忍的閻羅!”
說罷,他輕輕笑出聲來,笑意殘冷無情。
屋內的閔揚聽到這笑聲,腳步驀地一頓,回身瞥了一眼,側耳仔細聽了聽,而後快步走到容曦身邊。
“是你!”靠的近了,容曦頓然認出他來,下意識地向後一躲,想了想前前後後的事情,不由神色一怒,瞪着閔揚道:“暗算我、抓我回來的人,是你!”
閔揚神色凝重,沒有出聲,算是默認。
見之,容曦悽悽一笑,“枉我對你這麼信任,你竟如此矇騙我,算計我!”
閔揚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情緒,又向前走了一步。
“你站住!”容曦突然冷喝一聲,感覺到身上一陣燥熱,心知方纔服下的那顆藥丸有問題,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神色,“你有本事,現在就殺了我!”
閔揚不顧她的驚慌,上前一大步將她堵在牀欄前,一伸手把她攬進懷裡。
“你……你住手!”容曦一急,掙扎着往一側躲去,驀地只聽“嗤”的一聲,她只覺手上一鬆,綁着雙手的繩子竟是斷開了,她來不及多想,一揚手重重一掌襲在閔揚肩頭。
閔揚不閃不避,受下這一掌,鬆開了她,又蹲下身去,用手中的匕首割斷綁着雙腳的繩子。
容曦這才發覺閔揚方纔是在幫她割斷繩子,不由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看他,正要說什麼,閔揚已經站起身來,掏出一顆藥丸遞到她面前。
“雖然不能解了藥性,但至少能壓制一會兒,等你見到了三小姐,一切都好說。”
聞言,容曦豁然明白他知道自己被下了什麼藥,不由一陣赧然,加之想到他的欺騙,心頭一陣惱怒,一揚手打落他手中的藥丸,恨恨道:“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
閔揚低下頭去,無奈地皺了皺眉,走到窗前打開一條細縫看了看,回身小聲對容曦道:“我知道現在不管我說什麼,容姑娘都不會相信我、原諒我,可現在你必須要聽我一言,否則……”
容曦冷笑,“你以爲我怕死?”
閔揚搖頭:“你不怕,可身爲姑娘家,你怕失去你的清白,怕毀了容家數百年的清譽。”
“你……”容曦心頭一凜,他說對了,她不怕自己丟了性命,卻怕會因爲自己而連累了容家。
看出她心中所想,閔揚回身走到她身邊,垂首道:“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都必須等你安全離開了這裡,纔有報仇的機會。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你若信我,我閔揚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會救你出去。”
容曦不由愣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她看得出來,閔揚根本不是在說笑,他的眼底看不到一絲欺騙。
良久,容曦忍不住問道:“爲什麼?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爲什麼要這般幫我?”
閔揚挑眉,微微一笑,轉過身去輕聲道:“我這一生做了很多壞事錯事,起初是爲了報一份恩情,我便強忍着不讓自己去想那些所謂的道德良知,時間一久,自己竟也就麻木了。直到最近,我接到的任務越來越繁重,也越來越殘忍無情,就算我能完成任務,就算我會得到讚賞,也感覺不到一絲開心。”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定定看了容曦一眼,“那天在客棧見到你,我原本是真的想要幫你,我的命已經寫了定數,你眼裡的堅定和執着,是我這一輩子都追求不來的,而你的那份純粹和坦蕩,亦是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
不管容姑娘信與不信,那天的你在我眼中,真的會發光發亮,刺得我的雙眼生澀,心裡也隱隱作痛……”
他突然不說了,只是悽悽一笑,搖搖頭,“罷了,不說也罷,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王爺已經入宮去了,他取走你的耳墜,一定是打算用來威脅三小姐,所以現在只有你安全了,並且能把證明你安全的消息送到三小姐手中,才能阻止這一切。”
說罷,他從衣架上抓過一件寬大的玄色斗篷給容曦披上,俯身將她抱起,打開後窗躍了出去。
許是因爲這裡是後院,一向沒什麼人,所以這裡的守衛也很鬆懈,閔揚帶着容曦走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發現他們。
眼看着後門就在眼前,突然只聽有人喝道“什麼人”,容曦暗叫不好,被發現了!
閔揚倒還算沉着冷靜,瞥了一眼來人,腳步一轉,朝着另一邊跑了兩步,而後帶着容曦躍過圍牆,逃出府去。
見狀,身後的人紛紛追了上來。
閔揚輕功雖好,可有傷在身未愈,又帶了一個容曦,自然跑不了太快,那些王府侍衛很快就追了上來,將兩人團團爲主。
容曦沉聲道:“你放開我,自己走,興許還能逃得掉。”
閔揚聞言,淡淡一笑,趁着垂首的剎那,用黑巾遮住臉,而後小聲對容曦道:“抓緊我!”
話音落,他腳步驟然移動,手中匕首寒光一閃,從幾名侍衛中間穿過,只聽得幾聲悶哼,那些侍衛的動作驟然停下,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閔揚,嘴裡只發出一個“閔”字,便倒地不起。
見狀,其餘的人紛紛涌上來,閔揚武功雖高,卻也雙手難敵四拳,他顧着容曦,左躲右閃,手臂上、後背上還是添了一道道新傷。
容曦看在眼中,心情一陣複雜,幾度欲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迎上他帶着淺淡笑意的眼眸,又收了回去。
沒有解藥,容曦體內的藥性一陣陣發作,閔揚臉色有些凝重,看着剩下的最後三人,他俯身將容曦緩緩放下,而後冷眼掃過三人,突然身形移動,竟是朝着三人手中的刀刃撞了過去。
那三人顯然都愣了一愣,不明所以,卻還是舉刀迎了上來。
閔揚揚手一擲,匕首脫手而出,扎入有人頸間,而後他掠至其中一人身旁,一把奪過他手中寬刀,側身一送,這兩人手中的寬刀便刺入彼此體內。
看着所有人都倒了下去,獨獨閔揚一人還站在那裡,容曦眼底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喜色,她掙扎着站起身,閔揚連忙回身掠到她身邊,將她扶住,而後看也不看身後的屍體,大步離去。
身後的雪地上,皚皚白雪被染成一片殷紅,一陣夜風吹過,帶着淡淡的腥味兒飄去。
兩人的腳步最終在蜃雪酒坊門前停下,彼時容曦已經顫抖不已,渾身燙得嚇人,若非她自幼隨雪州城的紫韻師太習過靜心寧神的心法,斷不可能咬牙撐到現在。
“到了……”閔揚臉上閃過一抹喜色,將容曦緩緩放到酒坊門外,自己卻身形一閃,摔倒在地。
容曦這才發覺他的背上深深插着一柄短刀,而且看起來刀鋒入體不淺。
“閔揚……”她哽咽了一下,伸了伸手,“你要做什麼?”
閔揚笑了笑,歇了口氣,而後掙扎着起身,套懷裡掏出一方絲帕,咬破了手指,在帕子上寫了幾個字,復又重重敲了敲酒坊的門。
“你在這裡等一下,馬上就會有人來救你……”他說着重重咳了兩聲,站起身向後退去。
“閔,閔揚……”容曦體內的藥性越來越強,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閔揚,踉蹌着退去,“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閔揚腳步頓了頓,站在風雪中衝她微微一笑,開口輕輕吐出兩個字:“良知。”
“吱呀”一聲,酒坊的門開了,一道清麗身影走了出來,見狀,閔揚深深吸了一口氣,提氣運功,掠身而去。
容曦安全了,接下來就是通知雪衣。
他一路奔走一邊思索,突然他腳步一滯,緊盯着那個策馬而來的人看了半晌,而後挑眉一笑,運功追了上去,將帕子丟給了正策馬回府的離洛。
看着離洛神色一驚,又立刻調轉馬頭朝着皇宮的方向去了,他終於像是鬆了一口氣,靠着一棵大樹緩緩滑坐在地上。
休息了好大一會兒,體力恢復了些,他方纔又站起身,勉強撐着回了瀾王府,回屋包紮了傷口,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而後提了一壺酒走到窗前坐下,靜靜地看着洋洋灑灑落下的大雪,微微笑開。
縱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可是他心裡明白,他絕對不會後悔。
這八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對的事情,還給了自己自由,哪怕只有那麼一會兒,總也算是值得的。
想到這裡,他突然仰頭,大口地喝着酒。
不知道過了多久,酒已經喝完了,雪也越來越大了,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繼而有人冷聲道:“你竟然背叛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