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蒼冷冷一笑,輕輕把玩着手中的杯盞,“這裡畢竟是司府,我若想要在哪裡安插一雙眼睛,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說着,又重重放下杯盞,發出清脆的響聲,“若非如此,我當真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心腸歹毒!”
裘宛芳怔怔地看了他兩眼,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猶猶豫豫着不知道要不要開口。
司文蒼瞥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腕在自己身邊坐下,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裘宛芳遲疑了一下,正色道:“我只是覺得這件事事有蹊蹺,那碗粥有毒,若是雪衣吃了,出了什麼事,說都會想到是送粥的人下了毒,姨母那麼聰明,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聞言,司文蒼輕哼一聲,道:“那是因爲她也算到了這一點,所以,那碗粥並非是她親自做的,而是讓她身邊的丫頭去做的,換言之,在粥裡下毒的人雖然不是她,可一定是受了她的指使,才這麼做的。”
裘宛芳的臉色驟然一變,愕然擡頭看着司文蒼,聲音顫抖地問道:“老爺你……你早就知道給雪衣送去的那碗粥被下了毒?”
司文蒼不由得側過身去避開她的目光,沉聲道:“我的人只看到有人在粥裡放了東西,卻並不知是什麼東西,又是送給什麼人的,原本以爲是雲兒自己身體不適,直到流霜閣出了事,我才知道她是想要下毒毒害雪衣。”
他說着輕輕拍了拍裘宛芳的肩,“雪衣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可能會害她?我若是早知這碗粥是給雪衣送去的,定然會早些派人攔下。所幸,現在是有驚無險。”
饒是如此,裘宛芳的臉色依舊一陣慘白,緊緊低着頭不做聲。
就算她再笨,也隱約猜出了司文蒼的心思。
其實他早就知道左雲在粥裡下毒,也早就知道那碗粥是給雪衣送去的,他不知道的是,將離會正巧把粥碗打翻了,雪衣並沒有中毒。
這麼說,司文蒼是故意有心放任左雲去害雪衣!
可是,如他所言,雪衣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若雪衣當真出了事,對他、對司家又有什麼好處?
除非,雪衣不是司家的女兒!
裘宛芳自己也被這大膽的猜測嚇了一大跳,又不敢在司文蒼面前表現出來,只能暗暗壓下心頭的疑惑,等待尋找時機去向左青問個明白。
不管怎樣,左青畢竟是左雲的親姐姐,又是老一輩的人了,她們肯定知道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年前的這最後一場雪下得很大,不僅僅是在夜朝,君瓴也被蔓延而來的大雪覆蓋。
一入雲州,滿目皚皚。
錦衣騎衛片刻不敢耽擱,手持通行令一路直奔着王宮而去,路上無人敢阻擋半分。
若論地域疆土,君瓴確不及夜朝和樓夙,然若論及治國治兵,君瓴確絲毫不遜於樓夙,比之夜朝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已黃昏,站在閣樓上放眼望去,風雪之中的守城將士毫不鬆懈,穩站如鬆。
“君上……”內侍快步跑來,對着正迎風而立的俊朗男子俯身行禮,“王后來了,說是給君上煲了驅寒的湯。”
君上身形微微一動,清冷無波的眼底拂過一抹詭譎笑意,點點頭道:“孤王知道了。”
然,他卻沒有絲毫離開這裡的意思。
內侍站在他身後,心裡不由隱隱着急,王后的脾氣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君上怠慢了她,受罪的就只有他們這些奴才。
良久,就在內侍急得快要哭了的時候,君上終於深吸一口氣,緩緩回過身來,朝着樓下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那名盛裝女子正不驕不躁地坐在榻旁,一手輕輕敲着那白玉碗的外壁,一手似有意似無意地撥弄着低垂的珠簾,神色淡漠,沒有一絲緊張之色。
聞得進殿的腳步聲,她微微擡頭瞥了一眼,這才停了手上的動作,緩緩站起身來,對着走上前來的君上微微福身行禮,“臣妾參見君上。”
君上神色不動無波,揮手示意內侍和宮人全都退下,在軟蹋上坐下,打開蓋子聞了聞,“這是你煲的湯?”
王后直起身來,點點頭道:“還有幾天就過年了,臣妾聽聞君上近日操勞,染了風寒,所以煲了湯來看望君上。”
聞言,君上的嘴角勾起一個似有似無的弧度,隨意舀起一勺湯送到嘴邊,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擡頭看着她,“王后坐吧。”
女子依言在他對面坐下,卻始終沒有再多看他一眼,目光遊歷,看着殿門外,“難得今年又趕在過年的時候下雪了,君上可還記得上一次過年下雪,是什麼時候?”
君上的動作一滯,神色微冷,“王后說呢?”
女子淡笑道:“算來,好像還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前……”
她長長一嘆,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上的佩飾,“五年前,臣妾還不是這君瓴的王后呢,唔……君上似乎也是剛剛登上王位,臣妾是第二年才嫁給了君上。”
君上不由輕輕笑出聲來,放下手中的湯勺,起身走到女子面前,“四年了,年年如此,王后就不覺得累嗎?”
“怎會?”女子擡頭衝他嬌媚一笑,眼角眉梢盡是嫵媚妖嬈,“君上一天還好好活着,臣妾就不覺得累。”
話音落,眼底殺意起,她身形一閃,豁然站起身來,擡起手向君上襲去,長袖滑落,露出一枚三寸長的匕首。
君上面上不見絲毫驚慌,向後仰身一躲,一個旋轉,便退回與她並肩的位置,伸手捏住她的手腕。
沒想到這女子倒也是個練家子,被他捏住的手一鬆,另一隻手垂下接住了匕首,從另一邊再次朝着君上刺來。
怎奈,君上的身手遠比她快,修長手指從她的兩肩劃過,她便感覺兩臂力氣突然一鬆,提不上勁兒來。
“王后……還真是鍥而不捨。”君上嘴角掠過一絲冷酷笑意,一甩手,將她扔在地上。
那女子雖被他制服,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慌,只是挑起嘴角譏諷一笑,“君韶,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定會殺了你,爲他報仇!”
“報仇……”君韶輕輕念着,走到案前擡手輕輕攪動着那碗湯,“千凝,這是你給孤王選擇的路嗎?弗如,孤王也給你兩條路讓你選。”
說着,他端着那碗湯走到千凝身邊緩緩蹲下,臉上沒有絲毫憐憫之情,“一則,你乖乖做你的王后,二則……”
君韶頓了頓,雖然笑着,眼底笑意卻越發冷厲,“孤王滅你千氏一族滿門。”
如此充滿殺意的話語,他卻能這般輕鬆冷靜地說出來。
他清楚地感覺到千凝渾身輕輕一顫,看向他的眼神如同一柄柄利刃,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君、韶!”她咬緊牙,縮在寬大袍袖裡的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扎進肉裡,“你殺兄弒侄奪位,終會不得好死!就算我死了,我也會化爲厲鬼回來向你尋仇,爲君曜哥哥報仇!”
君韶身體微微一怔,繼而挑眉冷笑。
“君曜……”
究竟有多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過這麼名字了?
除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想來也沒有人敢跟他提起君曜了。
那是他的侄兒,是年僅小他五歲的侄兒,明明是叔侄,然幼時兩人的關係卻更像是兄弟。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千凝似乎很滿意,咯咯笑出聲來,她擡起一隻手抓住君韶的衣襟,“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呵!這五年來,每每午夜夢迴,你可曾見到過君曜哥哥?可曾見到他回來向你尋仇了?”
短暫沉默,君韶突然輕輕一笑,“曜兒麼,他怕是回不來了,這麼久了,應該投胎轉世重新做人去了。”
“你……”千凝一怔,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狠狠咬牙,努力不讓眼淚落下,“君韶,你這弒君奪位的逆賊!”
聞言,君韶神色一冷,揚手一掌就要劈下,突然他動作一停,冷笑着道:“你想求死?你就這麼想要去跟曜兒團聚?孤王偏不如你所願!”
說罷,他霍地站起身來,喝到:“來人!”
立刻有四名宮人裝扮的女子進了門,腳步虛浮無聲,神色清冷。
君韶瞥了地上的千凝一眼,吩咐道:“王后身體不適,送她回宮好生休息。記住,別讓王后有絲毫閃失,否則,唯你們是問!”
“是!”四名女子應了一聲,上前來扶起千凝。
君韶緩緩走到她面前,淺笑着道:“好好活着,好好做孤王的王后,孤王已經失去了那麼多親人,若是再失去王后,孤王可不敢保證會不會一時失控,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你一定不希望看到千家毀在你一個人手裡,是嗎?”
千凝無言以對,只能狠狠地咬緊牙,咬得咯咯作響,而後被那四名女子強硬拖着出了殿去。
一道俊朗的身影與千凝擦肩而過,看到這副情景,他神色微微一驚。
“君上。”溫子然走上前來,神色深沉,“王后她……”
君韶沒有回答,溫子然瞥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和一旁的粥碗,轉瞬便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出什麼事了?”君韶看了看他的衣角還帶着一抹未來得及融化的雪,正了臉色。
溫子然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函遞上前去,“回君上,夜朝……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