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舸和將離、桂媽媽全都嚇了一大跳,而後將離守在門外,秦鍾舸與桂媽媽進了屋內,拉住拼盡全力想要推開棺木的雪衣。
“小姐,使不得……”桂媽媽哽咽着道:“桂媽媽知道你捨不得大公子,知道你心裡難過,可是這棺開不得……”
雪衣極力掙脫她,一把抓住秦鍾舸,“開棺!”
見雪衣神色堅決,不容抗拒,秦鍾舸只能無奈地輕輕打開棺蓋。
不知是因爲如今是冬日,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棺內沒有一絲腐臭的味道,有的只是淡淡的藥香,很奇怪很異樣的一股藥香。
只見雪衣狠狠嗅了嗅,略一沉吟,突然俯下身去,伸手撫上司仲卿的屍體。
桂媽媽嚇得臉色蒼白,想要上前阻止,卻被秦鍾舸一把拉住,“桂媽媽彆着急,三小姐好像發現了什麼。”
司仲卿身上的衣衫皆是他臨行前,雪衣親手給他準備的換洗衣衫,每一件衣角內側都繡着一個“卿”字,那束髮的玉笈和玉冠亦是容霜爲他挑選的,就連他腰間的玉璜也是他臨行前所戴的那一塊,這些都是錯不了的。
驀地,雪衣的手一滯,目光落在那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香袋上。
怔怔看了良久,她突然低下頭去,眼淚簌簌落下,渾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輕輕摘下那一枚香袋,她小心地握在手中,放在胸前,輕輕一聲呢喃:“大哥……”
後面便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是握着那香袋,緩緩跌坐在地上。
“那是……”桂媽媽也跟着哽咽出聲,心痛道:“那是去年大公子生辰時,三小姐親手爲大公子做的藥囊,裡面放的是一些清心寧神的花葯,沒想到大公子竟是至死都帶着這隻藥囊不放……”
說到這裡,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緩緩走到雪衣身邊坐下,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撫着她的肩,“三小姐若是心裡難過,就哭出來吧,你還有將離,還有桂媽媽……”
雪衣將臉埋進桂媽媽懷裡,卻並未如意料中的放聲大哭,只是哽咽着一聲聲喊着“大哥”,手中的藥囊也越握越緊,指甲深深扎進肉裡,雪白的衣袖染得一片嫣紅,她卻渾然不覺。
秦鍾舸鼻子一陣陣酸澀,他實在是見不得這樣的場面,低垂着頭大步走出屋子。
直到天色完全黯淡下去,四下掌燈之時,司文蒼方纔緩緩進了院子,看着正呆呆坐在靈前的雪衣,搖頭一嘆。
“雪衣……”他艱難地開口,“爲父知道你與仲卿兄妹情深,也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人死不能復生,爲父相信仲卿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雪衣,你便聽爲父一言……”
不等他話說完,就聽到雪衣聲音平穩道:“明日下葬吧。”
司文蒼驟然一愣,呆呆地看着雪衣,“你……你說什麼?”
雪衣慢慢站起身,看着靜靜躺在棺內一動不動的那人,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的臉龐。
而後,她沉聲喝道:“蓋棺!”
秦鍾舸連忙照做,蓋上了棺蓋。
司文蒼似是還沒有回過神來,疑惑地看着雪衣,桂媽媽上前來小聲道:“老爺,今兒下午三小姐執意開棺,看了看大公子最後一眼,看到了她以前給大公子做的藥囊,哭了好大一會兒,之後便一直是這種平靜模樣,老爺,小姐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聞言,司文蒼這才瞭然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她心中悲痛是在所難免,休息一陣子就好。”
說罷,竟是忍不住長長一嘆,搖了搖頭,轉身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吩咐桂媽媽和將離,照顧好雪衣。
聽着他離開的腳步聲,雪衣回過身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冷呵一聲,眼底泛起陣陣殺意,雙手緊緊握拳。
入夜之後的司府如今是一片靜寂,一盞盞白色燈籠如同一隻隻眼睛,緊緊盯着司府中的每一個人。
司文蒼已經發了話,明日司仲卿下葬,是以今夜不容喧譁吵鬧。
風寒夜冷,夜風吹入屋內,吹動火苗不停跳動,像是隨時可能滅掉。
雪衣身形晃了晃,險些摔倒,一道黑影適時逸入屋內,將她牢牢接在懷中,起身對着司仲卿的牌位垂首行了一禮,而後抱着雪衣出了門去,掠出府去。
甫一出了司府大門,他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一匹俊俏的白馬便跑了過來,他帶着雪衣掠上馬背,輕呵一聲,白馬便朝着郊外駛去。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藥味兒,雪衣便知他是誰,一路上都把臉貼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任由他策馬疾行奔走。
如此奔走約莫兩刻鐘時間,他終於喚馬停下,帶着她掠下馬背將她放下。
怎料雪衣一直緊緊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他不由微微一笑,反手抱住她道:“若是這樣你會覺得好受一些,我便一直這麼給你抱着,可好?”
雪衣伏在他胸前,輕聲問道:“夜青玄,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夜青玄太息道:“這便是好嗎?”
而後想了想,反問道:“照這麼說,那你對我豈不是更好?畢竟,你我尚不相識之時,你便想着要嫁我,爲我治病。那你又是爲什麼,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雪衣不答,良久,她長長一嘆,“若我只是利用你呢?”
夜青玄挑眉,“那便互惠互利,如何?”
聞言,雪衣喉間沒由來的一堵,她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緩緩鬆開了夜青玄的衣襟,放眼向四處望去。
隱約可見身後是一片寬廣的空地,前方不遠處便是一道懸崖,就在兩人身邊不遠處,有兩棵古木相依而生,樹幹都很粗,至少要兩人合抱。
雪衣轉過身來,後懸崖邊後退了兩步,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夜青玄點了點頭,跟上她,“司將軍出征之前,瀾王與樓夙的人曾有書信來往。”
雪衣腳步驟然一滯,怔怔地看了夜青玄半晌,而後悽悽一笑,“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們……”
說罷,她緊緊握拳,發出咯咯聲響。
“雪衣。”就在她想要繼續往後退的時候,夜青玄一把將她拉住,用力帶進自己的懷裡,而後在她耳邊輕輕吐氣道:“我們成親吧。”
他能感覺得到雪衣渾身輕輕一顫,繼而她悽笑道:“你別忘了,孃親剛剛走了不久,而今大哥又……”
夜青玄語氣篤定道:“無礙,只要是在百日之內完婚,亦可。”
雪衣忍不住問道:“爲何?”
夜青玄道:“成親之後,你想做什麼都沒人阻止,你還可以像現在一樣去做,只不過,那時候你是玄王妃,不會再有人這麼明目張膽地害你。”
說罷,他輕輕嘆息,“我知道你脾氣倔得很,可是我還是不想你什麼事都獨自一人去面對,看你這樣,我會心疼。”
我會心疼。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雪衣壓在心底的所有情緒都頓然間涌上心頭,她哽咽了幾下,低下頭道:“可是有些事情,必須要我自己親手去完成,我不想把別人牽涉進來。”
說着,她沉沉太息,問道:“你可相信輪迴宿命?”
夜青玄想了想,點點頭道:“沒有認識你之前,我不問蒼天不信宿命,在認識你之後,我總是有一種隱隱的錯覺,你我是不是前世相識,是不是有所命運糾纏,而至今世相見,纔會有這種熟悉之感。”
雪衣不由愣了愣,而後癡癡一笑。
感覺得到,他竟是感覺得到嗎?
卻是爲何,心中有一種痠痛的感覺?
究竟,是喜還是悲?
夜青玄定定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去,“只要你點頭答應,我可以即刻向父皇說起這事,可以立刻前往司府與司大人說明此事,一切都由我來做,你只需要,點頭答應。”
看着那隻寬大的手掌,雪衣的心跳得厲害,慢慢擡起顫抖的手,復又擡眼看了看他,看他滿目希冀與期許,看他到他眼底的溫潤與疼惜。
眼看着指尖就要碰觸到他的手掌,雪衣突然感覺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天旋地轉,頭重腳輕,來不及多說什麼,就眼前一黑,軟軟倒了下去。
夜青玄眸色一驚,一伸手將她接住,將她輕輕抱起,攬上那盈盈不及一握的腰,他的神色漸漸暗了下來。
小小年紀,究竟是在心裡藏了些怎樣的秘密,纔會疲憊至此?
雪衣這一昏睡,睡得有些久,第二天司仲卿的葬禮開始,她尚未醒來。司文蒼斟酌一番,決定還是不要叫醒她,免得她悲傷過度。
讓人沒想到的是,她這一睡竟睡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三天過後,司仲卿的一切後事都已經打理妥當,她方纔從睡夢中醒來。
司文蒼滿臉肅然,在雪衣的臥房外來來回回走着,左雲和司顏佩像是剛剛被斥責過,坐在一旁一聲不吭,時不時地朝裡屋瞥上一眼,迎上司文蒼凌厲的目光,又連忙把頭縮回去。
過了半晌,左雲忍不住出聲道:“老爺,你別再走來走去了,雪衣現在已經這樣了,那咱們乾脆就……”
“住口!”司文蒼瞪了她一眼,“雪衣爲何會變成今日這樣,我一定會查清楚,若是讓我查出給她下毒的人,定會嚴懲不貸!”
司顏佩撇撇嘴,低下頭道:“爹,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和孃親所爲,誰知道她是不是又得罪了什麼人,人家來尋仇報復了。”
司文蒼冷冷看着她,“這道秘方是出自大藥方,尋常人根本不可能配得出來,看過大藥方的人,如今就只有你我,除了你,還會有誰?”
“爹!”司顏佩不滿地站起身,一臉委屈道:“現在大藥方都已經丟了,究竟還有哪些人看到過,又有誰知道?你可不能把什麼事都賴在我身上。”
“你……”司文蒼正要厲聲呵斥,突然只聽管家跑來道:“老爺,玄王殿下……”
話未說完,一道深色身影就進了屋內,對廳外衆人置若罔聞,徑直走進裡屋,一眼就看到正縮在牀榻角落裡的雪衣。
“雪衣……”夜青玄輕輕喊了一聲,緩步走上前去,卻發現她只是向後縮了縮,而後一臉驚慌與茫然地看了看他,良久,她喃喃開口,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