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雪衣微微愣了一下,“屍體……”
“是屍體。”頓了頓,他壓低聲音道:“也許,應該說是斷肢殘骸。”
雪衣眸色一凜,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夜青玄跟着站起身扶住她,轉向離洛問道:“怎麼回事?”
離洛道:“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直到今天早上有位外出狩獵的獵戶到京兆尹府投案,說是發現了女屍,但是……女屍似乎被鳥獸毀壞過,已經不完整。屬下和子冥正好路過,便去看了看,發現面目還能分得清,正是……司顏佩。”
說到這裡,離洛的聲音低了下去,神色也凝重至極,“我沒想到,她下手竟然會這麼狠。”
他口中的那個“她”正是紅鳶,縱然知道她是個小毒女,知道她心狠手辣,可是看到那樣,心裡還是忍不住震驚了一下。
雪衣下意識地和夜青玄相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卻似已然明白了彼此心中在想什麼。
因果循環,前一世時,司顏佩心腸歹毒,以五馬分屍的手段對付容家人,而今,自己雖然不是五馬分屍,卻也落得死無全屍、只剩斷肢殘骸的下場。
雪衣凝了凝神,問道:“現在在哪裡?”
離洛擔憂地看她一眼,搖頭道:“太子妃有孕在身,還是不要去看了,那場面……不太好。”
頓了頓,他又道:“之前我還在奇怪,我們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人究竟是藏在哪裡,現在總算是有了答案。”
不等兩人問他,他便擡頭繼續道:“千家舊宅附近的人稱,經常在半夜裡聽到舊宅裡傳出淒厲的嘶喊聲,一連好幾天都是,那叫聲很是瘮人,很多人都以爲是舊宅裡有不散的陰魂,現在想來,怕是紅鳶這些天就是把司顏佩藏在那裡。”
“千家舊宅……”夜青玄輕輕唸叨一聲,“她倒是聰明,知道我們之前已經將那裡翻找了很多遍,不會再輕易回到那個地方,所以纔會刻意選擇藏在那裡。”
而後他輕撫上雪衣的肩頭,柔聲道:“你也不要再爲這事煩憂了,司顏佩已死,事情到此便結束了。”
雪衣神色有些沉湎,一時間心裡沒有欣喜,倒是有一絲失落,一如當初夜明瀾死時,她的心情一樣高興不起來。
“結束了……”她喃喃一聲,眼鼻有些酸澀,“終於徹徹底底地結束了,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和他們有任何關聯和瓜葛了……”
離洛遲疑了一下,沉聲問道:“那,司顏佩的屍骨如何處置?”
夜青玄沒有應聲,向雪衣看了一眼,只聽雪衣深吸一口氣,淡淡道:“尋個安生的地兒,埋了吧。”
離洛沉沉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又向夜青玄行了一禮,轉身快步離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雪衣身形突然一晃,夜青玄一把拉住她,將她攬進懷裡,“雪衣,沒事,沒事了……”
“嗯。”雪衣點點頭,把臉貼在他的懷裡,良久,她突然喃喃道:“阿玄,我們都還活着,真好。”
夜青玄輕聲笑了笑,伸手探上她的小腹,正要應聲,就聽雪衣繼續道:“所以阿玄,你的心結也該解開了,明天便是除夕,我不希望你把那些負擔再揹着,帶到下一年。”
聞言,夜青玄神色微怔,垂首看她,過了半晌,他淺淺笑開,點點頭,“好。”
新殿內,子冥的驚愕程度絲毫不亞於離洛,甚至比離洛更加震驚,他對紅鳶的瞭解畢竟不及離洛,所以也沒想到一個小姑娘家,竟然會有如此狠毒的手段。
“斷肢殘骸?”君韶挑了挑眉,“她竟然下了這麼狠的手?”
子冥連連點頭道:“可不就是,我和離洛看到的時候,都嚇得愣了一下。”
君韶卻勾了勾嘴角,漠然一笑,“司顏佩這樣的人便是落得如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她現在若還活着,只怕孤王會下令將她凌遲。”
子冥瞪大眼睛後退兩步,驚訝地看着君韶,“君上何時變得如此……”他突然又收聲了,後面的話不敢亂說。
“殘暴?”君韶替他說了出來,子冥連忙搖頭,君韶卻也不介意,淡笑道:“說了也無妨,也不是沒人這麼說過,因爲當年的宮變一事,覺得孤王殘暴的人可不少。”
提起宮變一事,子冥的臉色不由暗了下去,他遲疑了片刻,忍不住低聲道:“君上,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這段時間您和殿下之間的相處所有人都看得到,也許你們心中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卻是不願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好好談一談,把事情說明白。君上,屬下認爲,您不能……再這麼隱瞞下去了。”
不能再這麼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到自己一個人的身上,不能這樣把所有人的真相都藏在自己的心底。
“不管殿下相信與否,明白與否,您至少,應該讓他知道。”子冥俊眉擰成一簇,沉聲說着,“又或許,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君韶聞言,沉默許久,好半晌,他對着子冥揮了揮手,“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去安排一下京都的守衛,斷不能出任何岔子。”
“君上……”
“退下。”
聽得出君韶的語氣冷了下去,子冥也是無奈,只能嘆了口氣,轉身快步離去。
除夕一大早,各宮各院就忙碌起來,將離難得起了個大早,連帶着把秦鍾舸也攪了起來,跟着桂媽媽忙前忙後,卻找了一大圈也沒見離洛的人影,問起桂媽媽,說是一大早帶上吃的和一壺酒,出去了。
因爲常有人來打理的緣故,藍若的墓四周一片乾淨,碑上也是不染灰塵,那兩行詩清晰可見。
離洛將桂媽媽爲他準備的吃的擺放好,便在目前坐下,拿起酒壺打開仰頭飲下一口,而後在墓前灑了一片,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司顏佩死了。”他說着搖搖頭,“只可惜殺了她爲你報仇的人不是我,是你的姐姐,紅鳶。”
“今夜是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不知道來年會是什麼樣。”
“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努力做到,不會讓你不安心,不會讓你失望……”
他一邊喝酒一邊喃喃自語,不知不覺,酒喝了大半,而後他用餘光朝着身後睨了一眼,“來了,就出來看看她吧。”
聞言,樹後面走出一道素白色的身影,緩步走到了墓前。
“你早就知道我來了。”
“我知道你一定回來。”離洛說着站起身來,側身看了她一眼。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素淡清減的紅鳶,面容清秀,不施粉黛,這麼一看,倒是與藍若更像了幾分。
紅鳶看穿他的心思,不由抿脣淡淡一笑,朝他伸了伸手,離洛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壺,稍稍遲疑,卻還是遞了過去。
紅鳶接過酒壺,仰頭大口喝了幾口,而後對離洛道了聲謝,便盯着藍若的墓,看了許久。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突然開口問道:“你第一次殺人,什麼感覺?”
離洛看了看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是第一次殺人嗎?”
紅鳶搖搖頭,復又點頭,“我不是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用刀劍殺人。”說着她衝離洛苦苦笑了笑,“不可思議嗎?我武功不好,三腳貓而已,所以我以前殺人準確地來說都是毒殺,司顏佩是第一個我用劍殺死的人。”
離洛道:“也許,殺死她的不是你手中的劍,而是她心中的崩潰和絕望。”
紅鳶愣了愣,而後垂首淡淡笑開,“也許吧,我知道太子妃一定和她說過了些什麼,否則她不會那麼一心求死。”
說着又長長一嘆,“不管怎樣,現在人已經死了,若兒的仇報了,事情已經結束了。”
離洛點點頭,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麼……”紅鳶想了想,擡眼看天,“沒想好,出去隨便走走吧。”
“你若是隱姓埋名,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可以……”
“不用。”不等他說完,紅鳶便打斷了他,搖搖頭道:“我知道若兒臨走之前你答應過她,說要照顧我,保護我,可是我不想待在這個地方,我想離開這裡。”
說着,她淡淡一笑,“再說,我也不用你的保護,在主人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我從小到大學的就是怎麼害人,別人想要害我,還沒有那麼簡單。”
說到陸繁堯,離洛像是想到了什麼,沉聲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陸繁堯他……昨天夜裡在天牢裡自盡身亡了。”
紅鳶神色僵了一下,眼睛微微泛紅,哽咽了一聲道:“主人雖然不是什麼善人,但終究也是救了我和若兒一命,你能幫我……葬了他嗎?”
離洛道:“放心吧,君上已經讓人把他葬了。”
紅鳶點頭,鬆了口氣,“那就好……”
而後她擡起頭定定看了離洛兩眼,嘴角浮上一抹苦澀的笑,“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人生會因爲你發生一場鉅變,起初我以爲……”
她沒有說完,而是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這場鉅變會是這樣的。”
“紅鳶……”
“結束了,我該走了。”紅鳶擡眼,最後衝他淡淡笑了笑,而後轉過身去,輕聲道了句“保重。”說罷,快步離去。
離洛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過了很久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他才轉向墓碑,垂首行了一禮,轉身大步走開。
入夜,無月有風,白雪已停。
東宮內一片歡騰,所有的飯菜都已經準備妥當,將離一行人等着開飯等着急死了,一遍遍地向雪衣和夜青玄看去,都被冷眼瞪了回來。
不知道被無情拒絕了多少遍,終於聽到門外子冥高喊了一聲:“君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