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已經越來越緊張,樓夙兵馬越戰越勇,人數上又佔了很大的優勢,攻城破門已經勢在必行。
樓陌卿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城樓上已經亂作一團的安溪兵馬,眼底卻看不出絲毫喜色。
這本是他的城,他只是來拿回自己的東西,卻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折損這麼多將士!
正沉思時,突然只聽闞澤在身後輕呵道:“殿下快看!”
樓陌卿聞聲擡眼看去,只見一名將軍手中一張弓拉滿,直指樓陌卿,上面的布條上隱隱寫着幾個字,隔得有點遠,又有風不斷吹動,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一名將士從前方匆匆而來,“殿下,樓上出現一個布條……”
不等他說完,樓陌卿便打斷了他,“寫了什麼?”
“寫了……樓陌卿接。”
“好。”樓陌卿擡眼瞥了一眼,“那你便去接來。”
“是。”那名將士退了下去,對着城樓上的人招了招手,樓上的將軍便皺了皺眉,鬆手,箭離弦而來,嗖地一聲落在那將士的身邊,而後他一把撈起,退到後面交給了樓陌卿。
樓陌卿緩緩展開大致掃了一眼,原本沉穩冷靜的神色瞬間變得驚慌茫然,而後便擡頭向城樓上的那人看去。
闞澤察覺異樣,上前來道:“殿下,出什麼事了?”
樓陌卿沒有出聲,伸手將布條遞了過去,闞澤接過來一看,布條的另一面還寫了一行小字:王妃流煙在城中。
闞澤頓然大吃一驚,愕然地看了看樓陌卿,又擡頭看了看,“怎,怎麼會這樣?王妃她……”
“讓所有人住手。”樓陌卿冷冷說着,策馬上前去,闞澤攔不住他,只能吩咐了身邊的將軍兩句,而後緊跟着上前來。
後方傳來住手收兵的指示,衆將士皆是一臉茫然,退到後方,不解地看着上前去的樓陌卿和闞澤。
城樓上的將軍稍稍鬆了口氣,衝着上前來的樓陌卿喊道:“中宸王殿下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談了。”
樓陌卿根本無暇和他客套磨嘰,沉聲問道:“人呢?”
“在城內,在王身邊。”那將軍毫不隱瞞,也沒必要再隱瞞,“王說了,我們的要求很簡單,人或者城,殿下任選其一。”
“哼!”樓陌卿冷冷一笑,勾了勾嘴角,“本王若兩者都要呢?”
那將軍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答,想了想,他道:“那請殿下稍後,待我去問問王。不過我要提醒殿下一句,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我們王的脾氣您是知道的,他若是惱怒了,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我也不知道,更是攔不住。”
聞言,闞澤等人頓然神色一怒,就要上前來,卻被樓陌卿伸手攔住,而後他衝着那將軍道:“你說人在城中,本王便要信了麼?憑什麼?”
那將軍道:“我這就去給殿下拿證據來。”
說着,對着身邊的副將吩咐了幾句什麼,便轉身離去。
闞澤策馬上前來,輕聲道:“殿下,若萬一王妃真的在他們手中,那我們……”
“先救人要緊,流煙若在城中,那便留人舍城。”
“可是殿下……”
“只要人活着,莫說一個赤荊門,便是十個,本王也拿得下。”他的眼底閃過一抹陰冷,看得闞澤心下微微一凜,瞭然地點了點頭,退了下去,對着身後的衆將士使了個眼色。
兵不厭詐,成王敗寇。
昔日裡那個重守禮節的謙謙公子如今依然變得不同了,他開始變得心狠,開始學會了狡詐,學會了逶迤周旋。
城內,那名將軍匆匆進了一間屋子,衝到了顧修身邊,原本想要說的話在見到顧修和牀上那人的瞬間,悉數被壓了回去。
顧修淡淡瞥了他一眼,“樓陌卿沒有退兵。”那般篤定平靜的語氣,似乎一切早已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沒有。”那將軍搖搖頭,“他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他的王妃在城內,跟我們要證據。”
“證據……”顧修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虛弱不已的流煙,當初救起她之後,她隨身的東西就已經全都換下丟掉了,現在她的身上沒有一樣是從樓陌卿身邊帶走的東西,又如何證明她就在這裡?
將軍似乎看出了顧修的心思,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道:“王,既然現在已經知道她就是樓陌卿的王妃,是樓夙的探子,是她害得我們至此,那我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乾脆就把她帶過去給樓陌卿看一眼,讓他親眼看到他的王妃在我們手中,這般威懾力可遠比給他看什麼信物更強……”
“你說什麼?”顧修神色一冷,驀地回身看他,眼神沉冷得可怕,似乎要吃人。
那將軍心中不免惶恐,卻還是咬着牙道:“王,末將這也是沒有辦法,若是我們不能讓樓陌卿相信人就在城中,他一定會惱怒,下令拼死攻城,屆時城破,兩敗俱傷,這可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出去!”顧修伸手指了指門的方向,“孤王要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指導!”
“末將不敢,末將這……這也是沒有辦法,那樓陌卿可不是什麼善茬兒,他的手段之狠可是絲毫不亞於王……”
“唰……”他話未說完,顧修驟然站起身來,伸手拔出腰間佩劍,指向那將軍,“這件事孤王自有分寸,不該你說的話你最好咽回去,孤王不想要再聽到這種話,否則,休怪孤王手下無情!”
那將軍滿臉無奈,連連搖頭,“王,您以前不是這樣的,您英明神武,殺伐決斷,可如今卻爲了一個敵人的探子,就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讓我去吧……”身後傳來輕微虛弱的聲音,顧修霍地回身看去,只見流煙不知何時已經悠悠轉醒,她看着顧修,蠕了蠕嘴脣,輕聲道:“讓我去……陌卿的心思只有我最懂,他若不能親眼見到我,是不會相信你們的……”
頓了頓,她緩了口氣,掙扎着坐起一些,定定看着顧修,“我知道你對好,我流煙這輩子、下輩子都會記得,可是……你我各爲其主,這種事情終究也是免不了的,倒不如就讓我去……”
顧修擰了擰眉,面無表情,“你就那麼想死?又或者,你想要在死前還能見到樓陌卿一面?”
流煙微微笑了笑,“我自然是想見到他的,而你,用我見他一面爲代價,換得你安溪將士的平安,也是值了,不是嗎?”
聞言,顧修低垂的手驟然握緊,咯咯作響,他冷冷笑着,良久,他點了點頭,道:“好,孤王便成全你,讓你臨死之前還能再見他一面,就當做是成人之美,給你們一個道別的機會!”
說罷,他俯身,一把將她從牀上撈起,又扯過那條斗篷給她披上,穩穩抱在懷裡,向外走去。
身後的那名將軍愣了片刻,這纔回神起身,快步跟上。
樓陌卿一行人卻早已是等得不耐煩,時不時地擡眼看了看城樓,小聲嘀咕道:“他們若是拿不出證據來,老子一定要衝進去將他們大卸八塊!”
龐平和闞澤相視一眼,而後只聽龐平低聲道:“如果王妃真的在城中,那是不是意味着這段時間一直給我們傳遞消息的人就是王妃?”
闞澤沉着臉色點點頭,“我也在想這個問題,若當真如此,那我們暫時舍了赤荊門,救回王妃也是無可厚非了……”
正說着,突然軍中一陣騷動,龐平的臉色也變了一下,闞澤順着他的目光擡眼看去,只見方纔離開的那名將軍回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個人,正是顧修,而顧修的懷裡則抱了一個人。
在城樓上站定之後,他將那人緩緩放下,衝着城外的樓陌卿輕呵一聲,道:“樓陌卿,你不是想要見你的王妃嗎?孤王替你把人帶來了,就當做是讓你們臨別一見,如何?”
樓陌卿眸色驟然一沉,緊盯着身着斗篷的那人,看她緩緩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下面那張臉來……
算來,將近半年了,半年沒有在見到這張面容,半年來的每個日日夜夜裡,他都在想着這張臉,這個人,也做了很多準備和假設,好的、壞的,卻是獨獨沒料到會是今日場景。
“煙兒……”輕輕呢喃一聲,喉間沒由來地一哽,後面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流煙擡眼望去,滿目皆是樓夙兵馬,掛着“樓”的大旗,如今他們皆在樓陌卿麾下,如今樓夙已經萬衆一心,唯其馬首是瞻了。
想到這裡,心下不由一陣欣喜,目光最終落在了樓陌卿身上,“陌卿……”她輕輕開口,笑得柔和,“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
樓陌卿深吸一口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這輩子還很長,煙兒,我來帶你回家了。我們回家,可好?”
流煙咧嘴輕笑出聲,顧不得眼角滑落的淚,連連點頭,“好。”
顧修的臉色頓然一冷,從背後攬住了流煙,詭譎一笑,看着樓陌卿道:“這麼說來,中宸王是打算要美人舍邊城了?”
樓陌卿蹙起眉峰,眼底殺意騰起,“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顧修點點頭,復又搖搖頭,“一開始,孤王確實是想要這種結果,可是現在……孤王改變主意了。”說着,他側身看了流煙一眼,“人……孤王要留下,至於這區區赤荊門,便留給你們收拾殘局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