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冷得剔骨的神色,在聞及雪衣回來的那一刻,驟然收斂起來,縱然他表面上沒有表露出來,沒有喜形於色,然那不自然斂眉淺笑的模樣,身邊的人卻看得清楚。
城外傳來一陣歡呼聲,馬蹄聲也漸漸近了,擡眼看了看,雨還在下着,片刻不停,地上原本殘留的石灰水已經在可以的梳引下,被沖刷差不多了,只是那血腥味兒還沒有立刻散去。
夜青玄負手立於路口,看着那道身影策馬一點一點靠近,而後在距離他三丈遠處勒馬停下。
掰手算來,他們分開的日子其實並沒有多久,比起他等的這七年,這幾天時間確實算不得什麼,可是不知爲何,他卻從未感覺有哪一天會像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這麼難熬。
而今,看到她一如離開時那般出現在眼前,毫髮無傷,安然無恙,一直半懸着的心終於又安然地落下了。
就算明知道那個人不可能會傷害她,就算明知道她離開,會比她留在城裡更安全,可是隻要她不在身邊,不在自己的身邊,就會忍不住牽掛。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然已經變成了我的一部分,沒有你在身邊,總是會發慌。”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眼底卻滿是寵溺。
看着這張冷峻依舊的面容,雪衣頓然輕笑一聲,正要翻身下馬,就見夜青玄足下一點,掠身而起,朝着她而來,攜了她在身側,掠上一旁的矮牆,而後一點一點掠上了城牆。
“我贏了這一戰,你安然而回。”他攬了雪衣在身側,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城外的一切,莫啓凌和樑恕正領着衆將士將已經降了的兵馬帶回城內。
四周一片火光,雖不比白晝,卻也能將四下裡看得清清楚楚。
雪衣的目光略有疑惑地落在其中一人身上,低聲道:“褚將軍?”
夜青玄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你認識他?”
雪衣點點頭,“當年,他也是夜明瀾身邊的大將之一,起初我一直以爲他是真心忠於夜明瀾,後來才知道,夜明瀾爲了讓他能仇恨於你,一心爲他賣命,他甚至不惜下狠手殺了褚將軍的家人,並嫁禍於你,正也因此,那時候褚將軍纔會那麼恨你,只是沒想到,世事變遷,如今他依舊沒能逃得過親人被害的命運。”
聞言,夜青玄的眸色稍沉,攬着她的手越來越緊,他似乎能感覺得到她心底的恨意和痛苦。
“雪衣,有些事情就忘了吧,如今你是司雪衣,是我夜青玄的女人,那些沒必要再記着的人和事,也可以放下了。”
雪衣渾身輕輕一顫,側身仰頭看他,微微抿脣笑開。
前一世時,所有的一切痛苦都是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下結束的,如今兩人之間的這一戰已經有了結果,那麼,她在前一世時所承受痛苦也應該都結束了,所有的紛紛擾擾便讓他們全都散了去吧。
現在,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從今往後,一切都會是一個新的開始了。
“阿玄。”她靠在他的懷裡,緊緊抓着他的衣衫,笑得清淡,“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刻感覺這麼輕鬆,這麼開心過,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重新開始了,我的人生,這纔剛剛開始,纔剛剛有了新奇和期待。”
而之前的那些日子,就好像是一直在等,等一些事情的發生,等一些人的出現、離開,等這一戰的爆發。
所幸現在,她等到了這個結果,這個她已經等了一年多的結果,所幸,結果如她意料之中,是她想要的。
“對我來說,這些還不夠。”他伸出一隻手握住雪衣的手,淺淺一笑,“若如你所言,一切都在這樣的情況下結束了,那你是不是還欠了我一樣東西?”
雪衣一愣,擡眼不解地看着他,只見他挑了挑眉,“你忘了,那時候你是因爲哪一樣東西才認出那個去找你的人就是我?你不是說,你送了我一枚藥囊嗎?”
聞言,雪衣頓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想要那個藥囊?”
“想,既然這樣東西對你我而言,有着如此深重的意義,我豈能不想要?”說着,他側過身,面對着雪衣站着,臉色漸漸變得凝重,“前一世,我沒能先一步救下你,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多虧有老天眷顧,還好這輩子我緊緊抓住你了,終究也沒能讓你失望。雪衣,今天這樣的結果,非我一人之力,而是因爲有你在,纔會讓一切變得不同。”
雪衣只覺心下狠狠顫抖着,鼻子一陣陣酸澀,毫無防備地落下淚來,而後她把臉深深埋進夜青玄的懷裡,輕聲哽咽,“阿玄,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把一切告訴你,究竟是對是錯,因爲就算是我自己想來,都覺得此事太過荒唐,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一場很深很久、險些沒有盡頭,到死纔會醒來的夢,就好像那些事情都是在夢中發生的,而你和眼前的這一切,纔是屬於我的真實。”
“荒唐嗎?”夜青玄抱緊她,把下顎抵在她的額頭,“那我以前總是會說,我和你就如同上輩子就已經相識了一般,是不是也是荒唐的?雪衣,不管這一切是夢也好,是真也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以及以後,在你身邊的人都會是我,也只能是我,是生是死,都絕不分離。”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若論對錯,又何對何錯?在我眼中,只要你開心,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那也是對,如果讓你痛苦,那就算是拯救天下蒼生,那也是錯。你纔是我的天下。”
雪衣一直強忍着的情緒終於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涌,失聲哽咽。
夜青玄的動作寵溺又心疼,他輕揮衣袖,示意身邊的隨從全都退下,自己一手執傘,一手攬她,立於城樓之上,俯視全城。
就好像是在,與她攜手,睥睨塵寰。
在之前,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體會,這一戰於夜青玄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而他又究竟是帶着怎麼的心情去面對夜明瀾的。
只是,包括容毓和離洛在內的衆人,都已經隱隱感覺到他的手段、作風、以及態度的變化,離洛說,他從來沒有見過像這一次這麼認真的夜青玄,莫啓凌則說,他從沒有見過像夜青玄這樣一個看似平淡、不執刀劍之人,竟有如此高深的軍戰遠略,而容毓更是說,也不曾想到過,一個人在他平靜如水的外表下,可以藏着這麼深的計策和謀略。
而這所有的一切,皆是因爲他知道,這一戰他不僅僅是爲了自己、爲了夜華修、爲了當年和夜舜之間的那個約定、爲了莫涼城乃至整個夜朝的百姓,更是爲了雪衣。
他要把夜明瀾前世今生所欠雪衣的,全都討回來!
正也因此,最後他纔會射出那一箭,撇開所有的一切家仇國恨不說,這是他和夜明瀾兩個人之間的恩怨。
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後,莫啓凌和樑恕站在城樓下,擡眼看着樓上的人,沒由來的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就笑了出來。
身後傳來輕輕的喊聲,透過這雨簾直直傳入了莫啓凌的耳中,那人喊:“啓凌。”
莫啓凌渾身輕輕一顫,甚至都來不及擦去臉上的雨水和身上的血跡,手中的長槍一頭還殘留着一絲紅色的血水。
緩緩回過身去,只見月無雙一身衣衫早已勢頭,頭髮上也在滴着水,渾身瑟瑟發抖着,可是與莫啓凌四目相對時,她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啓凌,我回來了。”
莫啓凌揚手扔了手中的長槍,大步走到月無雙面前,扶着她的雙肩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無雙,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很好……”月無雙哽咽了一聲,而後一頭撲進莫啓凌懷裡,感受到他的氣息,強忍多時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不怕,無雙不怕,有我在……”莫啓凌將她抱得緊緊的,似乎生怕她會突然消失了一般。
身後的馬車車簾被緩緩撩起,容璟和蘇語坐在車內,看了看月無雙和莫啓凌,又看了看城樓上的雪衣和夜青玄,壓在心底多時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容璟你看,當年聖上給我們六個人賜婚,感謝老天保佑,如今我們都還安好。”說着,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容璟輕輕攬住她,“別哭了,再哭就對孩子不好了。”
聞言,蘇語連忙擦去眼淚,可是一看到眼前的情形,眼淚就再度涌出,容璟無奈,只能將她攬進懷裡輕聲哄着,“好了……只要你高興,你想做什麼都行……”
一頓淋雨,回城之後,如衆人預料中的,奉玄王爺指令,給所有人都備了一碗薑湯,莫涼城的姜差點在一夜之間用完了。
喝了薑湯,泡了熱水澡之後,雪衣懶懶地躺在夜青玄懷裡,抓着他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他的手指。
“你都不問我,我怎麼會回來嗎?”
夜青玄垂首看了看她狡黠的眸子,順從地問道:“那你說說,你是怎麼回來的。”
雪衣遲疑了一下,十指交叉地握住夜青玄的手,輕聲道:“阿玄,我認出他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