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色微亮,雪衣剛剛醒來,就聽得院子裡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
將離端着一盆熱水走進屋來,見雪衣醒了,不由彎了眉角笑道:“小姐醒啦,是不是她們吵着你了?”
雪衣搖了搖頭,緩緩坐起身來,瞥了一眼窗外,“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熱鬧?”
將離嘻嘻一笑,端着水盆走來給雪衣洗漱,“前些日子桂媽媽不是拉着丫頭們尋來了很多春蘭嘛,之前還沒開放的那些春蘭,今天一早都開啦,不僅如此,一大早王爺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幾株與衆不同的蘭花,雖然咱們沒有仔細看清楚,可是那些蘭花從身邊經過的時候,那股幽香實在是難以形容,聽說王爺已經把花送到了花房,就等着小姐去瞧瞧了。”
聞言,雪衣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彎了脣角淺淺笑開。
難怪今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就匆匆離府而去,還對她道讓她安心歇着,待她醒來,會有驚喜。
只是……
她擡眼看了看正一臉驚羨笑意的將離,輕聲道:“本是要給一個驚喜,你竟是悉數與我說了,王爺若是知道了,會怎麼罰你?”
將離一驚,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該怎麼辦,手中的帕子擰了一半,還在滴水。
見狀,雪衣不由笑出聲來,伸手從她手中接過帕子,卻正好看到她微微撩起的衣袖下,那手腕處的一道傷疤,目光不由沉了下來。
她一把抓住將離的手腕,拉着她在牀邊坐下,“聽說那天晚上放火燒了司家藥房的人,是你和桂媽媽,這傷也是那天晚上留下的吧。”
將離勉強笑了笑,抽回手拉下衣袖,“司家作惡多端,就算我和桂媽媽不去,也會有別人這麼做的。”
雪衣抿脣微笑,沒有多言。
前一世時,司家藥房被燒的時候,她還在司府,彼時她尚且不認識將離,自然也不知是將離少了藥房,今生她本以爲在自己已經被逐出司家的時候,藥房還是好好的,那一場大火興許已經不存在了,卻沒想到,就在她入獄那晚,就被桂媽媽和將離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一如前世。
看來,有些事情會隨着改變的軌道而改變,而有些事情卻是早已註定的,不管世事怎麼變都改變不了。
正說話間,桂媽媽端着早飯進了門來,見雪衣還沒有收拾好,忍不住凝眉呵斥將離道:“你這丫頭,讓你伺候王妃起身,你怎的愣在這裡一動不動?來來來,讓桂媽媽來……”
話雖如此,卻並無對將離的呵責之意,將離似乎也感覺到了,撅了撅嘴讓到一旁道:“桂媽媽伺候小姐最久,以後乾脆還是讓桂媽媽來伺候小姐就是了。”
雪衣淺笑着看着這一老一少拌嘴,她早已感覺到桂媽媽和將離之間有一層難以言喻的關係,那絕非是尋常嬤嬤和丫頭之間的那種情誼,倒有些像是母女之情。
這一念頭冒出來,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只是很快便有沉靜下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人半晌,而後微微一笑。
幾天休息下來,有治病治傷的良藥,又有幾人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雪衣的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下牀走動早已不是問題。
剛剛用完早飯,夜青玄便款款而來,像是算準了時間一般,桂媽媽和將離都很識趣,見夜青玄來了,便連忙退下,連帶着離洛也被一起拖走。
雪衣臉色無奈地看着他們的背影,又輕輕敲了敲桌上的藥碗,“他們是不是知道沒法子勸我吃藥,所以纔要把你找來?”
夜青玄笑出聲,用手背試了試藥碗,感覺不是很燙了,便端起藥碗用勺子微微蕩了蕩藥,“冷熱正好,來,乖乖把藥吃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縱然雪衣已經不願吃藥,可是看着他關切的目光,終是不忍拒絕,只能硬着頭皮任由他喂完一碗湯藥。
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雪衣緊緊擰眉,夜青玄看了看最後一勺藥,又看了看一臉苦色的雪衣,竟是想也不想,便將最後一勺藥喝下去。
“哎……”雪衣一驚,“你幹什麼?”
只見夜青玄狠狠皺了皺眉,“這藥竟是這麼苦?”
雪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哪有不苦的藥?”
夜青玄抿脣,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從明天開始,我們不吃藥了。”
雪衣頓然一喜,“當真?”
夜青玄沒有回話,只是笑得清和,他放下手中的藥碗,一俯身將雪衣攔腰抱起,“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縮在他懷裡,雪衣晃了晃兩隻腳,撅着嘴道:“傷口早已經癒合了,而且我的傷又不在腿上腳上,我自己可以走。”
“不行。”夜青玄斷然搖頭,“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呵!”雪衣不由輕呵一聲,瞪了他一眼,“玄王爺何時變得這麼蠻不講理?”
夜青玄故作聽不見,攬在她背後的手臂一伸,便將她的頭輕輕按在自己的懷裡,“在玄王府,自然是一切都由本王說了算。”
雪衣伏在他懷裡,偷偷抿脣笑了笑,“那你便跟我說說你是何時建了這間花房?”
聞言,夜青玄的腳步驟然停下,看了一眼伏在懷中沒有擡頭的雪衣,又看了看眼前的花房,沉了臉色冷聲道:“可是將離那丫頭說的?”
見雪衣點頭,他又道:“這丫頭既是這麼不懂規矩,再留在你身邊多有不妥,弗如把她嫁了人吧。”
雪衣不由愣了愣,擡起頭看定定地看着他,剛一看到他那臉色,心裡不由咯噔一跳,可是再仔細看了兩眼,便又忍不住想笑。
夜青玄道:“你看鐘舸,如何?”
雪衣連連點頭,“好,甚好!”
頓了頓,又似想起了什麼,“那我今後怎麼辦?沒有將離在身邊,我會不習慣。”
夜青玄定定地看了她兩眼,神色幽靜,道:“你有我。”
而後在雪衣愣神之間將她緩緩放下,寬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一道進了門去。
剛纔還沒有進門的時候,雪衣就已經聞到一陣清幽的蘭香,這會兒走進門來,直覺那幽幽的香氣似是無處不在,卻又不濃不淡正適宜。
放眼望去,她微微愣了一下,出於醫者本能,這會兒一見到這些蘭花,竟是下意識地數起種類來,玉海棠、紅素、古堰麒麟、峨眉弦、墨蘭、春劍……
株株冰肌玉骨,絲絲冷傲清寒,卻也靜默不語,潔身自好。
一如身邊的這個男人,他柔和靜好的一面,便只讓她看得到。
突然,雪衣眸色一亮,目光定定得落在一株六瓣蘭上,“妙法蓮華!”
夜青玄走上前來,在她身邊站定,“時節緣故,整個莫涼城便只剩下這麼一株,當真是可惜了。”
雪衣連連搖了搖頭,“若是遍地都是,便也不顯它的珍貴難得了。”
頓了頓,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微微凝眉道:“這一株你是從何得來?我記得莫涼城中很少有人種植。”
夜青玄不由彎了眉,笑得詭譎,“你或是不知,五弟不僅詩詞歌賦做得好,私下裡還是個種花養花的高手。”
聞言,雪衣不由訝然,“這麼說你是把修王最後的一株妙法蓮華給要來了?”
夜青玄搖頭,淺淺一笑,擡手捉住她的手腕將她攬進懷裡,“其實這一株是五弟自己差人送來的,他知道我在城中收集蘭花,便將他府中最拿得出手的這一株當做遲來的賀禮送來了。”
雪衣微微愣了一下,感受到他懷裡傳來的溫暖,便又向裡面縮了縮,“既是如此,應該找機會把修王請到府上,謝他一番。”
夜青玄沒有否認,只是點頭,“你說怎樣,便怎樣。”
“當真?”
“當真。”
“那……”雪衣猶豫了一下,擡眼看着夜青玄,輕嘆道:“今天我想回一趟司府。”
夜青玄眸色微微一凜,垂眸稍稍想了想,又看了看她一身素衣,沉吟半晌,終是在雪衣期許的目光之中點了點頭。
“我隨你一起去。”
雪衣連忙搖頭,“聖上罰你禁足三月,你若貿然出府,被人抓着把柄,定是要參你一個抗旨不準之罪。”
夜青玄一擡手攔住她,攜着她在側,緩緩朝着花房深處走去,“她是你的姑奶奶,也是我的姑奶奶,長輩頭七,身爲晚輩理當前去祭拜,給她老人家上柱香。”
雪衣頓覺喉間一哽,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挑起嘴角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這個男人終究是懂她的,不需要她說太多,只要一個眼神,他便能明白她心中所念、所想。
微微轉了個身,她在他懷裡蹭了蹭,而後伸手環上他的腰,“阿玄,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切都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聽着她微微顫抖的聲音,夜青玄眸色微微暗沉,他伸手緊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額前,“是夢也好,是真也罷,不管怎樣,不管在哪裡,我都會跟你一起,從今往後,你不僅僅是你,你還是玄王妃,是玄王府的女主人,是我夜青玄的妻。”
雪衣驟然一聲哽咽,用力點了點頭,“我一直認爲,要保護好我身邊的人,可是……我卻萬萬沒想到她們竟會對着姑奶奶下手,姑奶奶畢竟是司家人,她們竟是連司家自己的人都不放過……”
夜青玄深深吸氣,沉聲道:“人心不古,貪得無厭。放心吧,她們會得到她們應有的一切。”
雪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這麼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想起司蘭裳生前待她的好和她臨死前的模樣,終是忍不住淚溼衣襟。
夜明瀾,司顏佩,這件事若當真是你們所爲,那你們又欠了我一條命!這麼多人命,你們究竟打算用幾輩子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