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瀾擰了擰眉,冷冷問道:“莫不是,還在計較當年外公推你入宮,卻置小姨母與不顧一事?”
蘇貴妃搖了搖頭,“叔叔不是那般心胸狹隘之人,他比任何人心裡都明白,妹妹她心性耿直坦率,根本不適合這宮中的爾虞我詐,他不過是年紀大了,爭不動了,更寧願這麼平平靜靜地過完最後一段日子。”
說罷,她轉身,冷睇了夜明瀾一眼,“不管怎樣,他都是我的叔叔,你的小外公,語兒是你的表妹,縱使他們不願相助,本宮也不容你傷害他們。”
知子莫若母,方纔只那一個眼神,她便已經看穿夜明瀾的心思。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夠心狠手辣,可是她更寧願那些殘忍之事皆由她來做,她寧願他一身潔白,乾乾淨淨地坐上那個位子。
可是她又比誰都明白,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又有幾個,手上是沒有沾染鮮血的?
夜明瀾瞭然地點點頭頭,“母妃放心,兒臣一定謹記。”
頓了頓,又道:“聽聞容家已經來了人,借三小姐與玄王成婚之便,到蘇王府商定成婚的日子,看來,語兒嫁入容家的日子不遠了。”
蘇貴妃點了點頭,“當初鴻鴛宴,一共四對人,被賜婚的三對皆是稱心如意,獨你一人不願成婚,好在皇上對本宮和你還算寵愛,允了你。”
說到這裡,她不由朝着夜明瀾定定看了兩眼,“瀾兒,你當真一絲一毫都不喜歡司顏佩?”
“哼,喜歡?”夜明瀾冷冷一笑,“母妃以爲,兒臣會喜歡那種愚蠢又貪得無厭的女人?”
蘇貴妃故意道:“那司雪衣倒是不蠢也不貪,有心思有城府,你莫不是喜歡她那樣的?”
“母妃……”夜明瀾有些無奈地輕嘆一聲,“這件事今後莫要再提,事成之前,兒臣暫時還沒有成婚的打算,如母妃所言,等大事已成,便是要什麼有什麼,現在又何故爲這些煩心?”
“唉……”蘇貴妃不由輕嘆一聲,“本宮這是爲你擔憂,其實,本宮又何嘗不想像別的姐妹那樣,抱個孫子,安安樂樂地過下半輩子?可是,本宮如今身處深宮,不得不搏,否則來日只怕連自己的孫子都保護不了。”
聞言,夜明瀾心底一緊,下意識地握緊拳,深深看了蘇貴妃一眼,“母妃放心,兒臣斷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說着,他輕輕吐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語兒儘快嫁入容家,對我們來說也是百利無害。”
蘇貴妃挑眉,問道:“說來聽聽。”
夜明瀾道:“容霜和司仲卿已死,如今容家便是司雪衣最後的依靠,而語兒若嫁給容璟,便是容家人,容家是司雪衣和蘇家的紐帶,只要這一層關係搭上了,想要將司雪衣收爲己用,就簡單多了。”
經他這一分析,蘇貴妃似是想到了什麼,連連點頭道:“確實如此,容家家主之位遲早會傳到容毓和容璟這兄弟倆手上,而這二人皆與司雪衣感情深厚,到時候只要控制了司雪衣,便是控制住了咱們夜朝第一謀士世家。”
想到這裡,母子二人相視一眼,不由得輕輕笑出聲來。
看得出來,蘇貴妃的怒氣已經漸漸消散,可是方纔的事她卻一直記在心上,只見她折回身走到軟榻旁坐下,執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口,淡淡道:“不管怎樣,本宮這眼裡揉不得沙子,那個司雪衣最好是能爲我所用,今後也莫要再來壞本宮的好事,否則的話,不管她是天命之女還是天煞孤星,本宮都會讓她死得很難看!”
冷戾至極的眼神讓夜明瀾心下微微一驚,就在這一刻,他竟是有些擔憂起雪衣來了。
他知道雪衣脾氣倔強如斯,她一直都對他持敵視態度,想要讓她心甘情願地爲他們做事,當真比什麼都難。
蘇貴妃看穿他的心思,淡淡道:“司家那對母女你可都提醒好了?到時候就看她們的表現了,做得好了必有重賞,若是不好……”
她話沒說完,只是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其意再明白不過。
夜明瀾點了點頭,心裡卻暗暗沉了下去,對於早已安排好的計劃,竟是提不起一絲欣喜。
不同於清寧宮的深沉和鳳寰宮的冷肅,萬壽殿內倒是一片祥和。
夜舜正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份奏疏認真看着,月賢妃從一側走過來,對着研磨的宮人做了個“噓”的手勢,輕輕地走上前,示意宮人退下,而後站在夜舜身邊爲他研磨。
由始至終,她都很規矩地沒有看奏疏一眼,只是安安靜靜地做着自己的事。
提起硃砂筆,在奏疏上圈圈點點了一番,夜舜頭也沒擡,便將奏疏放到了一邊,而後重新拿起一份,輕聲道:“愛妃,不用勞累了,已經夠了。”
月賢妃頓然一驚,停了手中的動作,“皇上知道是臣妾?”
夜舜這才擡眼淺笑着看着她,“知道,自然是知道,愛妃身上的味道最爲獨特,朕都記得。”
聞言,月賢妃只覺鼻子一酸,輕嘆道:“難爲皇上日理萬機,終日都這麼忙,卻還要惦念着臣妾。”
擱下手中奏疏,夜舜一擡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起走到一旁的軟蹋上坐下,輕聲嘆道:“朕知道,這段時間是朕冷落了你們母子。”
月賢妃連忙搖頭,“修兒已經長大了,該他爲皇上分憂纔是,皇上豈能一直寵着他?”
夜舜不由輕輕笑出聲來,點頭道:“朕正有此意,朕想過了,暫把工部和禮部事宜交由他打理。”
“工禮二部?”月賢妃着實吃了一驚,“這……”
夜舜道:“修兒素來潔身自好,朕想了很久,便也就是工部和禮部的事更適合他,另外,此番修兒求學歸來,應該不會再離開京都,所以龍武衛的統御權便先交在他手中,朕倒是希望看到,修兒帶出來的人和其他兄弟帶出來的人,究竟有何不同?”
月賢妃欲言又止,臉上神色分不清喜憂。
細細想了一會兒,她突然起身對着夜舜深深拜了下去,“皇上,臣妾猜不透您心裡在想什麼,更不願去想,臣妾只想皇上能夠明白,臣妾這一生別無所求,只希望修兒能一生安穩。若是因爲臣妾做錯了什麼,皇上要責罰,便責罰臣妾一人好了……”
在這宮中待了二十多年,她自是比誰都明白,有時候突如其來的恩賜,遠比直接明瞭的責罰更要可怕。
夜舜顯然是看穿了她此番心思,不由笑着彎腰將她扶起,連連安撫,“愛妃多慮了,朕從未想過要責罰你們母子,你們一個平靜無爭,安安穩穩地居於深宮,一心爲朕,另一個淡泊寧靜,心性高雅,從不邀功求賞,這些年朕又怎會看不明白?”
說着,他執起月賢妃的手握在手中,“今日在鳳寰宮,朕已經看得再明白不過,雪衣出現之前,由始至終,獨你一人說了一句公道話,其他人想的皆是如何才能損人利己。”
“可是……”想起之前自己與寧皇后的約定,月賢妃有些心虛,“可是臣妾也曾想過,要怎樣才能對修兒最好。”
“朕明白,所以朕便替你想了。”他笑得溫潤,手掌的溫度漸漸將她心底的驚慌化去,“朕答應你,一定會保修兒安穩,縱使今後朕不在了,朕也會安排好一切,替修兒,也替你。”
聞言,月賢妃只覺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地點着頭。
二十載情分,他終究是懂她的,這些,便夠了。
宮人遠遠地看到那輛馬車,便很識趣地讓到了一邊,眼睜睜地看着馬車快速駛去,而後輕嘆一聲。
不知子衿公主這囂張跋扈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收斂一番,若是一直這麼下去,怕是要連婆家都找不到。
難爲了聖上前些日子有心給她挑選了幾位家世不錯、又不介意她曾經嫁人的年輕男子,本想安排他們見上一面,卻沒想到子衿公主毒舌無比,剛剛到場不到一刻鐘,便說得衆人滿面羞紅,憤憤離去。
衆人紛紛道她是恪守婦道,不願再嫁,又或是她就是這麼刁鑽慣了,收不住脾氣。
只是不管外面怎麼議論紛紛,夜舜始終是安穩不動如山,似是任何人都動搖不了他對夜子衿的寵愛。
夜子衿素來是不會在乎別人,然而不知爲何,即便此時雪衣已經安然無恙,與她一起在回去的路上,她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寧。
略有疑惑地睨了雪衣一眼,見雪衣臉色並不好看,她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聞言,雪衣向她看來,搖了搖頭,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宮中爭鬥雖是無聲,卻滿是硝煙和鮮血。”
夜子衿不由凝眉,雪衣接着道:“你在宮中安插了眼線,可在這同時,清寧宮裡有貴妃娘娘的人,而鳳寰宮裡亦有皇后娘娘的人,正因如此,這次的事情纔會這般演變。”
她頓了頓,給了夜子衿一點思考的時間,“公主可曾想過,爲何皇后娘娘派人送到鳳寰宮的合歡被換成了木歡?顯然是貴妃娘娘放在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將此事告知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和瀾王索性便將計就計,暗中用木歡換了合歡,目的就是要皇后娘娘在宴上自己露出馬腳。”
話音驟然一頓,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沒有來地蹙起眉峰,挑起簾子朝着宮門看了一眼。
夜子衿已然明白她的心思,冷笑一聲,道:“既是選擇作爲一個眼線,就該知道身份暴露之後的下場。本宮不妨與你直說,這二位娘娘看來雖然都是溫和嬌柔的女子,可其實她們的心遠比男人要狠得多。”
說着,她長嘆一聲,有些悵然,“爲了自己的兒子,她們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三小姐今後最好小心一點。”
雪衣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禁有些受寵若驚,輕呵一聲,道:“如此,雪衣可得好生留着這條命,斷不能讓公主失望。”
“哼!”夜子衿冷冷一笑,“你也該知道,其實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徹底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