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毛病嗎?誰讓你預訂酒店的?”
莫蒙塵目光如刃,炯炯地注視梅黛拉。
梅黛拉的眼睛閃躲着,因爲每次到新地方莫蒙塵都要預定酒店,她以爲這次也是一樣...
“我去退掉。”
以前沒捱罵是因爲她做得對,這次捱罵是因爲她做錯了。
沒有理由,老闆有時候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看着梅黛拉低着頭快速走出房間,莫遠航輕笑道:“你這樣子會失去她的。”
“沒關係,我沒想過得到她。”
說這話的時候,莫蒙塵就覺得好像喉嚨被針管紮了一下,好像這句話是假話似的。
莫遠航患上了腦癌晚期,是三個月前確診的。
也就是說,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是他的最後時刻。
莫蒙塵不得不停下一切的進度。
他在附近搭建了一個籃球場,晚上會抽出時間過去練習,然後買了一大堆健身的器材,雖然無法上大重量的訓練,但他每天都會適度地做一點力量訓練。
時間有時候很快,有時候又很慢。
已經過去十天了。
這天下午
莫蒙塵本想陪莫遠航下棋。
莫遠航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他也沒有浪費這段時間,他把這些時間都投到了自己的愛好上。
下棋便是他的一大愛好,莫蒙塵不在的時候,他會自己跟自己下棋。
今天他想釣魚。
“釣過魚嗎?”莫遠航問道。
莫蒙塵否認。
“看來你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莫遠航笑道,“跟我出去一趟吧。”
莫蒙塵認爲莫遠航更需要休息,因爲他的身體已經非常疲憊。
莫遠航喜歡野釣,這讓釣魚更有挑戰性。
因爲野釣水廣魚稀,需要根據經驗在不同的水域找到魚,許多人會事先區釣魚點觀察一二,就是爲了更好地瞭解魚情。
莫蒙塵不太喜歡釣魚,因爲釣魚有輸球回家的隱喻。
莫遠航看了好幾個魚塘,最終選擇了一個方塘。
“釣魚和打籃球一樣,你叫一個戰術,如果隊友跑不到位,戰術會失敗,你們就無法進球。”
有些人不用戰術也能打進球,比如科巨俠。
“這時候,戰術就很重要了。”
莫遠航認真地告知莫蒙塵垂釣的技巧:“像這個方塘,垂釣位置基本就是在交上;如果是圓塘,垂釣位置就在北區;半圓塘的垂釣位置在拱部...講究可多了。”
莫遠航是垂釣專家,毫無疑問。
他不僅懂得找垂釣位,還會看風向找魚。
一年四季,魚的集中地帶各有不同。
看風向找魚不算,他還會看太陽找魚,他說,太陽東昇後,魚羣會來到池塘的西邊;中午過後,太陽運行到西空,這時魚羣便會轉移到東邊。
“追趕太陽的行爲是魚的生理需要,這招在冬天更管用。”
這是個對垂釣技巧相當有信心的老頭。
莫蒙塵陪了他一下午,沒有一條魚願意咬他的鉤,倒是莫遠航連連斬獲。
“看來今晚有口福了。”莫遠航笑道。
感覺越來越奇怪。
如果莫遠航像記憶的那樣,刻薄、嚴厲、不通人情,莫蒙塵也許還不會有這些感覺。
他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爺爺。
當晚,莫蒙塵用莫遠航釣來的魚做了頓美味的晚餐。
這也是莫遠航第一次知道,莫蒙塵不但是個天賦醫生,也是個優秀的NBA球員,更是個優秀的廚師。
就像莫蒙塵不知道他也喜歡NBA,不知道會釣魚,不知道他有這麼多的興趣愛好一樣。
他們對彼此瞭解的越多就越驚訝。
莫蒙塵已經來了半個月。
一切都很正常,好像什麼都不會發生。
每天都像是最後一天,但每天睡覺前,他們都渴望着還有明天。
莫遠航整理着房間,保姆請假了。
許久未進的房間。
莫遠航擦拭着桌角,打開櫃子,裡面有一本破舊的相冊。
他把抹布放下,打開第一頁。
照片中的男人英俊,女的貌美,那時他很年輕,不刻薄,不嚴厲,對未來充滿期待。
這些照片就像是解開了記憶的封印,那些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已經被他藏在腦海深處的過往被一一掘出。
最終,他翻到了那張他最想看到的照片。
他、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和孫女。
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沒想到他留在他們心中最後的一個印象,居然是刻薄。
他永遠都沒有機會讓自己作爲一個更好的父親和爺爺被他們銘記了。
悔恨佔據着老人的內心,眼淚如豆,滑落臉頰。
突然,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自體內發出,他知道,也許就是現在了。
老人倒在了地上,手裡還抓着相冊。
莫遠航沒想到自己還會醒來。
他看見了莫蒙塵,他和他的助理。
他身上插着各種各樣的的醫療儀器,只要去除一樣,他的生命可能就此終結。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回家。
他最後的時光,還是要浪費在醫院。
他讓護士給他去掉氧氣罩,他不需要了,他可以呼吸。
他想說話。
“我看起來是不是很糟糕?”他問道。
聲音沒有之前的中氣,他真的相當虛弱。
“戴上氧氣罩吧。”莫蒙塵說。
“不,不用。”莫遠航搖頭。
莫蒙塵心中的酸楚越老越濃,不管怎麼說,這個老人是世界上最後一個願意給他寫信的人。
如今他就要離開離開了,很快。
“知道自己快死了是什麼感覺?”
莫蒙塵突然問道。
“呵,”
莫遠航的嘴巴微微一拉,勾出個笑容。
“就像...”莫遠航想了下說,“就像生命中所有的美好時間化成紙片在我面前飛舞,我伸手想要抓住,我努力地想要抓住它,我想要感受它,感受它的呼吸撲到我身上的感覺。”
“就像我再次看到你的時候,我發現你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雖然不是我最希望的樣子。”
“我當時想抱你一下;我想記住你;記住你的父親;記住你的妹妹;記住你的奶奶;我想記住他們露出笑容的樣子。”
莫遠航的眼神飄忽,好像他說的這些就在他的眼前。
“但現在這些記憶像紙片一樣越飛越快,快得我已經看不清楚,也抓不住了。我能感覺到,它們正從我的面前飛走,存在於我記憶中的一切美好,很快就將...消失了。”
我需要抱他一下?
莫蒙塵感覺眼內像在灼燒,溫度快速上升,有些溼潤的液體隨時要從眼眶決堤出來。
莫遠航的視線回到了莫蒙塵的身上:“你可能覺得你現在還有許多時間,但並非如此,就像你說的,不要虛度,別像我一樣,以後,你要把握住生活中的美好,趁你年輕,手腳靈活,抓住它們。因爲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未來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會發現你已經老了。你會變慢,步履蹣跚,到時候一切都無法重來。”
我需要抱他一下。
“我知道了。”莫蒙塵沙啞地說。
莫遠航聲音越來越無力,他繼續說道:“我給了你太多的壓力,我對你太嚴厲了,你如今正做着你最喜歡的事情,這也許纔是最適合你做的事情,我不是個合格的爺爺,我沒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如果這是你真正熱愛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像我一樣虛度人生,那...你要更加努力,更加勇敢地去做,不要忘了,你是明珠,莫蒙塵。”
我現在就要抱他一下。
莫蒙塵的身體輕輕壓下,他抱住了這位已經虛弱得不像樣的老人。
老人在笑,
年輕人在哭。
時間繼續流走,有些人還未走完,有些人已達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