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院落熱鬧起來,師徒、兄妹、朋友的團聚沖淡了楊戩的煩惱。玉鼎諸人很快就從雙兒嘴裡知道了楊戩和晶晶的婚訊。
颯朵第一個興高采烈地表示祝賀:“戩哥哥,要不要我召喚百鳥齊鳴替你的婚禮添個彩頭?”去去去,楊戩不耐煩地把他推出門去,“你不要聒噪比什麼都強。”颯朵只顧嚷嚷:“哎哎,小戩兒,你想生個小二郎還是小二妞?”楊戩砰地把門關上了。
哮天犬卻躲躲閃閃地挨進來,耷拉着腦袋:“主人,我聽村裡的人說,男人娶了媳婦就忘本,你會不會娶了媳婦忘了狗呀?”楊戩又氣又好笑,舉起扇子敲他的頭:“你就會道聽途說些歪理,趕明兒先給你娶個狗媳婦,自己試一回就知道了。”哮天犬齜牙咧嘴揉着腦門:“主人,你這扇子新買的?以前也沒見過呀,什麼材質的,好硬好疼。”楊戩笑道:“你主人有了趁手的兵器,三尖兩刃刀。”哮天犬想象着,比劃着,從此對這把扇子格外警惕,這東西敲打腦袋可比主人的手指頭疼多了。
玉鼎則嚴肅地把徒兒叫到房中,對着他的臉研究半天:“你真的決定找個女人把自己管起來?”見楊戩不說話,玉鼎語重心長地說:“從你到崑崙的第一天,爲師就看中你是棵修煉的好苗子,假以時日,造詣無可限量。天尊不止一次和爲師說過,有心讓你將來接掌闡教。你修成了玄功殺了金烏,也算替父母報了仇,爲師本希望你從此靜心修煉,成爲一代宗師。怎麼你突然要學那些凡夫俗子?男女之間,不過是短暫的小情小愛,修道者,道法自然,與天地同在,若被塵世羈絆,終日消磨在兒女情長中,如何能成大道?”
楊戩認真地聽着,又默思一陣:“師父說道法自然,男女之間,倘若兩情相悅,順陰陽和諧之理,合萬物繁衍之道,豈不正體現了道法自然?徒兒覺得,道之爲道,目的還是造福衆生,非爲避世。不入紅塵,焉知衆生疾苦,不經紛擾,難辨理法真僞。”
玉鼎拈拈長鬚,微微沉吟:“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道家有出世入世之說,只是闡教開教以來,尚未有能以肉身入世而成聖者。你要試試,爲師也不反對。既然你和晶晶姑娘兩情相悅,那就希望你們婚後共同修煉、共同精進,做闡教弟子的榜樣。”
“師父……”楊戩擡起頭,澀澀地說:“世間除了兩情相悅,還有恩義難卻。”
“恩義難卻?這是怎麼說?”玉鼎十分詫異。師父是如今唯一能見着的長輩了,楊戩壓抑的心事終於向玉鼎和盤托出。玉鼎越聽越鎖緊了眉頭:“那……結婚後你有什麼打算?”
楊戩苦笑道:“如今西海、天庭都知道我毀了三公主的名節,我若不娶她,天下都會恥笑我薄情寡義。至於以後,我想,既有婚姻的名分,晶晶在人前就沒有壓力了,這樁心事我可放下。如果師父肯留下,我就在這裡繼續聆聽師父教誨,專注於道法的提高。”
玉鼎此刻聽到他潛心修煉的表態,卻沒了歡喜,只有鬱悶。新婚在即的人,計劃裡沒有生兒育女夫唱婦隨,倒是依舊做個心無旁騖的道士,雖說聽起來符合玉鼎最初的目標,卻怎麼都感覺彆扭。玉鼎心中暗暗擔心,這樁婚事恐怕沒有表面看着輕鬆。
楊蓮是最後一個找楊戩的,因爲天天她都被晶晶和雙兒拉去古塘鎮買東西,晚上回來又忙着佈置婚房。晶晶從村裡人那兒聽說,婚牀要由沒出嫁的小姑子來鋪,洞房前任何人都不能碰,新娘纔會生兒子,所以她趕緊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楊蓮。經過大半個月的忙乎,隨着婚禮的臨近,楊蓮一雙巧手把哥哥嫂嫂的婚房悄悄佈置得極盡溫馨華美,只是深鎖門戶、暗掛珠簾,其他人沒機會先睹爲快。
這天晚上,楊蓮鎖好婚房出來,看見哥哥正站在院中的老槐樹下出神,周圍並無別人,她走到身後,輕輕拍了他一下。“三妹……”“二哥,想什麼心事呢?”
“沒有……只是看書久了,出來透透氣。”
“二哥,我是想問問你,古塘鎮上賣的新婚對枕,有鴛鴦戲水、喜鵲登梅、鳳凰于飛這些圖案,”楊蓮深深地看着楊戩,“我做主替你挑了鴛鴦戲水的,如何?”
“不要,換一個。”楊戩飛快地回答,語氣有些僵硬。
“二哥……”楊蓮挽住他的胳膊,輕聲道:“你仍見不得鴛鴦。我聽到你要結婚的消息,心中好歡喜,我以爲我的哥哥已經走出過去的傷痛了。可是這些天我一直偷偷地看你,發現你並不開心。我能感覺到,晶晶姑娘很愛你,二哥,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人世多年了,你忘了她,抓住眼前的幸福吧。”
楊戩靠在樹上,沉默地點了點頭。楊蓮環顧四周:“二哥,我們就在這裡好好生活,把楊家重新撐起來。”楊戩伸臂摟住妹妹,再一次沉默地點點頭。兩人相擁而立,不由思緒萬千。
“三妹,你知道嗎?在海里不能動的時候,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你,你還小,我不能丟下你。”
“二哥,這三年比過去的十年還要難熬,有幾天我差點失去信心崩潰了,我就跑到送你走的那個山口去望,拼命告訴自己,二哥不會丟下我,他不會!”
“以後,二哥再不會丟下你,爲了你,天大的事二哥都頂得住。”楊戩輕撫她的面頰,臉上三年來第一次有了幸福的笑意。
楊戩回房時,卻看見晶晶站在門口等她。“夜深了,你在這兒幹嘛?”楊戩打量她。晶晶手裡抱着個大袋子,笑道:“全靠玉鼎伯伯幫忙,我們剛把請柬寫好,給你過過目。沒幾天就到婚禮了,哮天和颯朵明天就去把請柬發給所有鏡花村的村民。”
“師父把過關就行了。”楊戩一邊將她讓進屋,一邊接過袋子,隨意瀏覽了一下。自從妹妹他們來後,他和晶晶都沒有單獨在一起,這時,楊戩忽然想起了上次沒有進行完的談話:“對了,你說天兵來前你做過一個白日夢,是什麼夢?”
“哈,都過這麼久了,天兵也沒來,估計不會有事了,你別擔心了。”晶晶道:“那個夢麼,應該沒什麼關聯。就是月半那天,我本來站在海水裡,卻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地方有座八角涼亭,樹林裡還有一座小木屋,小木屋裡住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巫,我迷路了,就向她問路,她就告訴了我。”
楊戩突然覺得心跳加快,八角涼亭、小木屋,是那麼熟悉的詞彙:“你去問路,問清楚那是什麼地方了嗎?”他急忙問。
“嗯……我想想……”晶晶回憶着,“啊,我記起來了,女巫告訴我那地方叫延州。”
“延州!!!”楊戩驚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你還夢見什麼,快點說!”晶晶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對她的夢這麼關注,支支吾吾地說:“我也記不大清了,反正就是我去問路,那個女巫還會算命,請我喝了杯茶,我們聊了會天,她說我是因爲海水、珊瑚和鴛……”晶晶忽覺失言,連忙改口,“和遠處的東西發生感應,我就被吸引到那裡。然後感應消失,我就能回到海里。”
“那個……女巫長什麼樣子?”楊戩呼吸急促,傾前身體,盯住晶晶。“她長得很漂亮,我也描述不出來,反正我猜天上的仙女就像那樣吧。”晶晶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她說自己名叫章淑。”
章淑!楊戩失神地跌坐回椅子上,他叫趙昱,她叫章淑,這是延州屬於他們兩個的故事!他失去的夢怎麼會到了晶晶身上?晶晶夢見的人竟是姮娥?那還是夢嗎?還是夢嗎?
“楊戩你怎麼啦?”晶晶看着發呆的楊戩,有些心慌,“這個夢和天兵有關係嗎?”
“晶晶,”楊戩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女巫很可能是天庭設下的幻境,你跟我說實話,你做夢前到底在幹什麼?”
晶晶慌了神,她能說嗎?不過,婚禮後天就要舉行了,他的東西也該還給他,不如就此機會說了吧。晶晶思量畢,一本正經地看着楊戩:“我做錯了一件事,你能原諒我嗎?”
楊戩一愣,她似乎答非所問啊,“什麼事?”晶晶摸索着從懷裡取出鴛鴦錦和紫檀珠:“這些……我當初救你的時候發現的,其實沒有被海水沖走,是……我藏起來了,我不知道這是遺物,真的對不起。走的時候,我就是爲了取這兩樣東西還給你,才發呆走神做夢的。”
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震驚了,顫抖地握住紅錦紫珠,楊戩的淚水奪眶而出,有誰知道,這三年他是如何在痛苦內疚中煎熬的?“楊戩對不起,你別難過……”晶晶慌亂地勸道,她一說話,令楊戩怒火爆燃:“敖晶晶,你太自私太過分了,你憑什麼藏我的東西!”
“我……”晶晶見他發火,心裡也不免委屈,“我若不救你,你說不定早就被天兵抓走了,那些東西你也留不住,我藏不藏有多少分別!何況我現在還給你了,你幹嘛那麼兇。”
楊戩待要再說,忽覺一陣心灰意冷,他轉身一把拉開房門,也不說一個字,大步走了出去。晶晶沒想到他這樣,追出來大聲喊:“楊戩,大半夜的你去哪裡呀?”楊戩頭也不回,更不答話,穿過院子直出大門。
“楊戩——楊戩——”晶晶的聲音驚動了所有人,大家都跑出了屋子。“我二哥怎麼了?”楊蓮披着衣服,焦急地問。“他走了,我追都追不上……”晶晶嗚嗚地哭。
“三公主別急,我來找!”哮天犬使勁地嗅着鼻子。半晌,他驚惶地叫道:“沒有啊,我聞不到主人的味道!”
“不可能啊,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你的鼻子很靈嗎?”衆人不解,楊戩纔剛剛離開,怎麼就聞不到了?
“別找了。”玉鼎咳嗽一聲,“定是徒兒設下結界不想讓我們找到。三公主,你們吵架了?彆着急,也許他需要冷靜冷靜,我想他很快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