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剛剛走下真君神殿的臺階,身着官服、懷抱一堆奏摺的紅綃迎面過來。“大人要出去?今天不辦公了?”
“出去公幹。”楊戩隨口答道。
“去哪裡?婢子要登記大人的行程。”
“需要這麼繁瑣嗎?”楊戩皺皺眉頭。
“當然,”紅綃認真地說,“你一個隨從都不帶,萬一陛下娘娘召見,婢子答不上來話,又要挨皮肉之苦。”
“……北海龍王訴轄域之事,去看看。”
“啊,正巧,”紅綃點點頭,“娘娘想要北海的蚌珠,我也要去那裡。”
“你……”楊戩邁出的腳步又停下了。“怎麼了大人,怕穿幫?”紅綃微笑。
楊戩嘆口氣:“好吧,我不去北海,我只是想下界散散心。”
“好吧,娘娘並不要北海的蚌珠。帶上你優秀的屬下一起去,或者我向瑤池報告,大人二選一。”紅綃秀眉一揚,對他晃晃兩根手指。
這個丫頭是有多囂張!楊戩看着她一副吃定他的模樣,心中恨恨地想,果然是平時太寵她了。換做往日,他得找個機會扳回一局,但今天他要以御筆做誘餌調開洪荒之眼,獨闖華山之底,有去無回的行程,還跟她計較什麼呢。真向娘娘報告,倒壞了他的計劃。“去換衣服吧,優秀的屬下。”他態度出奇的好。
紅綃回到房間,換了一身淺粉色窄袖紗裙,取下掛在牆上的十二絃琴。她抱着琴繞到了房後的花園,這裡種着成片的迷迭香。四下無人,她走到一叢迷迭香旁,輕輕唸了一句咒語,忽地土層裂開,花枝中升起一柄劍,綴着大紅劍穗。她迅速將劍斜插入琴中,原來那琴身是中空有暗匣的。
清爽可人宛如鄰家女孩般的她走出神殿,臺階上等候的楊戩不禁愕然:“還帶着琴?”紅綃笑道:“賞高山流水,怎能沒有琴音相伴。真君風流倜儻,不能輸給凡間的貴胄雅士。”“想得很周到嘛。”楊戩誇讚一句,心中卻早已打定主意甩掉她。
渭水綠溶溶,華山青崇崇。山水一何麗,君子在其中。紅綃陪着楊戩飛落深山腹地,不覺讚道:“久聞西嶽之名,從未深入,峰巒之中,真是別有天地啊。”楊戩似乎沉醉於風景中,凡遇奇峰異鬆、摩崖石刻,都停下來細細欣賞。到了一處古碑亭,但見山銜麗日、雲涌幽澗,但聞松濤陣陣、鳥鳴聲聲,怎不令人心曠神怡。紅綃撫琴輕唱,楊戩擊節聆賞,渾然是一幅淡泊生真趣、逍遙息世機的閒遊畫圖。
“寄情山水,大人心情可好些?”紅綃問。楊戩點點頭,遙望遠方:“也遊玩夠了。三妹在華山南坡下,我想趁此機會去看看她,你先回去吧。”
“一起出來的,怎麼要分頭回去?我和三聖母也不陌生呀。”紅綃疑惑地望着他。楊戩笑道:“你冰雪聰明,自然明白,我不願三妹多心。”
“啊……我懂了,三聖母和姮娥仙子是好姐妹。”紅綃扮了個鬼臉,“不過,我單獨回去,南天門的守將還以爲我私自溜出來的呢。我在此亭等你就是。”
“你今天不大聽話……”楊戩沉下面孔。“等候大人不是婢子應該做的嗎?”紅綃無辜地眨眨眼睛。“那你就在這兒等吧。”楊戩不再多說,轉瞬消失了身影。
紅綃一個人站在亭中,輕輕嘆了口氣。他自以爲擺脫了她,殊不知他習慣了她整理內務,每件衣服都是她親手洗燙,也都被她用迷迭香薰過。無論他走到哪裡,只要他穿着她爲他準備好的衣服,對迷迭香的特殊記憶都能幫她找到他。紅綃身子一旋,隱沒在茫茫林海中。
她追蹤了一陣,發現他的味道停止在一處神秘的峽谷附近。他沒有去聖母宮,卻跑到這荒郊野外來做什麼?紅綃正自疑惑,忽然,她感覺到迷迭香的氣味發生了新的變化,頓時大驚,是那東西!那東西出現在這裡!她不假思索地向那東西追去。
前方樹林裡出現了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拎着一罈酒,一邊哼着小曲一邊走着。紅綃躲在樹叢中屏住了呼吸,那東西的味道,就在老頭體內。它從來是無影無形令她無法捕捉,可是今天,它上了老道士的身。
這個老道士正是洪荒之眼,今日楊戩到華山來送御筆,他決定將計就計,以人身接下御筆不讓楊戩起疑,藉機讓他服下鎮元丹。所以他捏着鼻子從山下弄了副道士的軀殼。
楊戩應該先到了吧?洪荒之眼正思忖着,忽然身後傳來嬌滴滴急匆匆女子的聲音:“老人家——”他一愣,回頭一看,那不是楊戩身邊叫紅綃的小妞麼?
“姑娘有何事?”看見紅綃揹着琴,孤零零一個人,他不覺奇怪,這小妞到深山裡來做什麼?
紅綃擦擦額頭的汗,一邊還在四下張望。“老人家,請問您可曾見到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公子?”她向他比劃着,焦急地發問。洪荒之眼一下子明白了,她找的是楊戩,這麼說楊戩甩了她?“華山風景雖好,也很容易迷路啊。”老道士笑道,“姑娘是與家人失散了?”
紅綃跺跺腳,懊惱道:“我陪相公遊山,在北峰庵歇腳,誰知一覺醒來找不到他人了。”
“那小娘子應該問庵裡的尼姑纔是啊。”老道士說。紅綃生氣地紅了臉,咕噥道:“哼,那幾個小尼姑說他進了林子,吞吞吐吐才氣人!可惡,我懷疑他是不是又偷腥去了!”
洪荒之眼聽到此處,不覺啞然失笑,楊戩啊楊戩,看來你沒少風流啊,娘娘的丫頭,不好惹吧。他瞟了一眼紅綃,她俏臉暈紅,眼睛水汪汪的,凹凸有致的身段讓男人見了都得吞口水,可不是麼,他已經能察覺老道士的身體裡蠢蠢欲動。老傢伙,這年紀居然把持不住!他暗罵一聲,忽然心中起念,這個小妞確實是火辣又迷人啊,倘若他今天如願以償佔了楊戩的身體,帶着她回去,天衣無縫,不僅不會引起瑤池的懷疑,這小妞看樣子還對楊戩有點意思,那就嚐嚐她的滋味,何樂而不爲呢。都說權力和女人是男人最高的享受,洪荒之眼興奮起來,自己即將擺脫無影無形的尷尬,權力眼看就要到手,美女的感覺還從來沒體會過呢。
老道士笑眯眯地安慰她道:“小娘子放寬心,莫要亂猜疑,也許你相公遇到了熟人也不一定啊。喏,我老人家今天就約了故人在這兒喝酒,這一帶遊人很少,不如去問問我那位故人,也許他看見了你相公呢。”
“真的?太謝謝您了!”紅綃甜笑着對他側身一福,洪荒之眼愈發覺得借來的身體裡多了頭躁動的野獸。“我幫您拿酒。”紅綃熱情地接過他的酒罈,貼近了身,他聞到她身上有股特別的好聞的香味,本能的貪戀愈熾。啊,人類的感覺真的很奇妙啊,怪不得叫她醉紅綃。洪荒之眼看着她手裡的酒罈,嗯,這個跳舞的小丫頭既然到了華山,就好好派上用場,讓她給楊戩倒酒,楊戩焉能不喝……
楊戩獨坐在林子盡頭的山崖,一棵高大遒勁的松樹下巨石形成了天然的平臺,洪荒之眼還沒出現。他取出袖中的御筆把玩,這是一枝假筆。憑肉眼沒人識得破七十二變,洪荒之眼拿了假御筆會暫時離開華山之底,等他發現有詐再回來,他應該已經進入熔岩了,他只需要這個時間差。
當少女和老道出現在視線裡,他意外地站起身。“相公——”少女尖叫一聲,衝過來撲進他懷裡,嬌嗔地捶他,“你怎麼把奴家一個人丟在北峰庵,我還以爲你跟小尼姑幽會去了!”老道士大笑:“有趣,原來夫人要找的人,竟然就是我故人!”
片刻的吃驚後楊戩立刻明白過來,他裝作無奈地笑笑:“娘子累了,我就沒叫你嘛。這位歸雲道長是我舊交。”
“老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夫人既然同來,應該一塊兒喝酒纔是。”老道士笑着說。三人遂圍着石桌坐下,老道士拿出兩隻杯子,紅綃笑道:“奴家不會飲酒,爲相公和道長彈琴助興吧。”“願聞天籟,不勝榮幸。”老道士捋捋鬍子,興致很高。
“那裡順着風向,琴音無阻礙。”楊戩指指丈外的松下。紅綃依言席地而坐,將十二絃琴橫臥膝頭,纖指撥動,琴音如山泉流瀉,動人心脾。隔着琴音掩護,楊戩悄聲道:“這老道的身體,你又不嫌髒了?”洪荒之眼低聲笑道:“沒有身體,我拿着御筆怎麼用!你可帶來了?”楊戩瞥了一眼紅綃,責怪洪荒之眼:“你把她引來作甚,娘娘若知道我將御筆給了別人,可不有趣。”
老道士從桌子後面向他伸出手:“你急什麼,她又不認識我,明天我就還到神殿去。”楊戩把御筆遞給了他:“你要去哪裡?”老道士嘿嘿一笑:“幾個又臭又硬的老神仙,先去整整他們。”
紅綃一曲終了,撅着嘴走過來倚在楊戩懷裡:“你們男人真壞,嘀嘀咕咕的,都沒認真聽我彈。”楊戩摟着她:“我們聽着呢,你彈得棒極了。”老道士也笑着讚賞。紅綃嬌笑道:“我不依,你們要罰酒。”
老道士爽快地說:“夫人倒酒,我們認罰。”紅綃打開酒罈,往兩隻杯子裡倒酒,剛倒了一點兒,老道士突然雙手各捂住了一隻杯子:“等等,先說好,既然是罰酒,要倒的一樣多,夫人可不能偏袒你家相公。”他捂住楊戩杯子的右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就在這個瞬間,戒指底部左側開啓,一顆小小丹丸落入杯中,隨即右側開啓,一滴血亦沁入杯中。原本酒罈裡是葡萄美酒,酒色殷紅,極細的血滴融入,毫無跡象。
“道長放心啦。”紅綃笑道。洪荒之眼胸有成竹地鬆開了手坐直了身子,他確信鎮元丹會因玉帝之血立刻溶解生效。紅綃繼續往杯中倒酒,突然,她發現楊戩的杯子底部有一顆小小丹丸,她吃了一驚,剛纔還沒看見啊,難道是老道士偷偷放進去的?可是他怎麼會做這麼明顯的事呢?她不動聲色繼續倒滿了酒,端給楊戩時一側身,指尖法力微動,瞬間勾起了丹丸,攥在手中。不要說洪荒之眼,就是連楊戩也沒發現她的小動作,但是她向楊戩悄悄眨了眨眼。
關於那東西,楊戩和紅綃早已有默契的靈犀。事態有變?洪荒之眼暗藏殺機?兩人碰杯,各自飲盡。楊戩酒杯在脣邊,酒卻一滴不剩消散在空氣裡。他撐着額頭:“這酒好生厲害,才飲一杯,就昏然欲醉。”突然頭一沉,撲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