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澤,你真是好樣的。”
烏諾低垂着眼和餘澤靜靜對視着,那猩紅色的瞳孔中彷彿有血液流轉,晦澀到令人心驚。他慢慢移開禁錮住對方肩膀的右手,就這麼蓋在了餘澤的薄脣上,因爲這種時候男人根本不想聽見餘澤那巧舌如簧的詭辯。
烏諾實在是太清楚了,他知道只要餘澤開口,不管對方說些什麼他都會心軟。
“你想殺我這件事,我不是不知道,畢竟你永遠理智至上。”烏諾低啞的聲音中流露出些許嘲弄,他本就是從刀山血海里走出來的男人,怎麼可能感覺不到愛人偶爾浮現出的忌憚,甚至連餘澤自己都無意識的殺意他也一清二楚。
餘澤向來多疑而敏/感,如果不是自己看穿了這小子心軟而一再糾纏不休,怕是早就落得和潘一樣的下場了。諸神本就都在餘澤的驅逐名單內,自家小鬼一再對他起殺意也無可厚非,甚至別說他了,就連烏諾自己都不止一次想除了餘澤。
愛情這玩意兒,他也抗拒過。
烏諾慣常放蕩不羈,終究卻還是選擇了一再讓步。所以他將自己的匕首放在餘澤的身上,這不只是想要知道那個小鬼的蹤跡,更是他在表態——我將生命交予你手。
是了,餘澤如果想要他的命完全不必算計,直接拿去就好,所以餘澤當初詢問他能否將他弱點公諸於衆之時,烏諾想也沒想地答應了。他不在乎諸神會不會繼續信仰他,也不在乎凡人可能的襲擊,事實上他壓根就沒將這些當回事。
因爲啊,這個世上能殺他的傢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餘澤而已。
但是他那樣寶貝的小鬼,他那樣珍視的小鬼,到頭來竟然只想着自我揹負自我毀滅。早知如此,那他一再剋制自己那些瘋狂殘忍的佔有慾又有什麼意義?他知道,餘澤有時候脆弱的不像話,他承擔不起整個星際三萬年的敵視怨恨。
他烏諾做了這麼多,妥協了這麼多,不是爲了最後得到一具沉浸在執念中的行屍走肉。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烏諾一遍又一遍地低語道,他的目光危險地纏繞在餘澤的咽喉上。如果不是潘點出了餘澤的算盤,烏諾真的沒想到餘澤會算計的如此決絕。
“你選擇將理智擺在最高點,那麼你告訴我……你將我置於何地?”烏諾最後一句啞聲詢問讓餘澤的瞳孔驟然緊縮。
男人沉悶的聲音中沒有責問和憤怒,只是徹骨的寒涼,他蓋在餘澤薄脣上的手也因爲壓抑而不禁放鬆了幾分。
“烏諾,我想過的。”餘澤忍不住閉了閉眼,他終是開口了。
“正是因爲你,我才選擇了揹負一切的道路。”
餘澤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緬懷着什麼。
“你很清楚,我出生在貧民窟。父母死亡的原因也很簡單,沒什麼波瀾起伏的仇殺報復,不過就是因爲貧窮罷了,那年我好像是十一歲?記不清了。”
“如果不是有個妹妹要照顧,我說不定早已擁抱死亡。不過我到底是活了下來,活下來獨自學會了欺騙學會了算計,學會了鷸蚌相爭漁翁獲利,當然,我也學會了什麼叫責任什麼叫堅持。”
“說起來餘語從小便有個願望,就是開一家甜品店。唔,話題好像扯遠了。”
餘澤無所謂地笑了笑,隨後終於切入了正題:
“我是想說,我早已習慣了一個人。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也許的確揹負不起無數故人的恨意,但不是還有你麼?讓我忘記那份擔子,讓我不在乎別人的情緒,這不正是你烏諾的拿手好戲嗎?”
餘澤仍舊是那副淡淡的語氣,話語中所含的信息卻使烏諾呼吸一窒。餘澤說這些話是在表示……他相信他?他相信自己能帶他走出所有的苦痛?
烏諾狠狠皺緊眉頭,他狼狽地側開臉閉開了餘澤看來的目光。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就算自己再憤怒,只要這小鬼一開口,所有的怒火就會被統統澆滅!他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餘澤如今的表情,因爲那會讓他心軟的更徹底。
嘖,他真該將這小子的脣狠狠堵住,讓他再也說不出顛倒是非的話語。烏諾在心中無奈地想到,然而餘澤接下來的話語卻讓他將這一閃即逝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烏諾是如此慶幸自己沒那麼幹,不然他豈不是聽不到那樣令他着迷的話語?
“你抱怨的這些都是我在潘插手之前的最壞打算,如今另當別論。”
“你剛纔說我什麼來着?理智至上?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因爲我今天忘了帶上那玩意兒。”
“今日之前,我信仰科學信仰頭頂這片永恆星空……”
“今日之後,我只信仰你。”餘澤的聲音總是帶着獨有的薄涼意味,就像是那十月的微風,當它乍一掀起的時候誰也沒料到不久之後便是猛烈的暴風雪。
“你……在說什麼?”烏諾的手指猛地顫動了一下,他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錯了,不然他爲什麼聽到了一句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餘澤口中的話語?爲什麼他聽到了自己一下勝過一下的猛烈心跳?
“我說,我信仰你。”
“你失去了諸神的信仰,那就讓我來信仰你。雖然這筆買賣對你來說有點吃虧……”
已經無需多說什麼了,熾熱的吻直接落在了餘澤的脣上,男人滾燙的溫度訴說着他如今躁動的心情。
如果這筆買賣都算是吃虧,烏諾情願虧到傾家蕩產!那個從來不信仰任何神明的小鬼,竟然選擇信仰他?這在烏諾聽來簡直是無數紀元內最甜蜜的告白!
原來妥協的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原來餘澤遠比他想的還要心軟。
“小鬼,再說一遍。”烏諾額頭抵在餘澤的眉間,暗沉的雙眼顯示着他亂成一團的心緒。
“我信仰你。”餘澤挑着眉配合地說道,他話一出口烏諾的喉間就發出認命般的喟嘆聲。
這哪裡是在說“我信仰你”?這分明是在說……
“我愛你啊。”
烏諾忍不住再度俯身親吻眼前的人,薄脣下模糊的話語徘徊在寂靜的神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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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後。
“小鬼,你怎麼又來這兒了?”烏諾懶洋洋的聲音劃破了夏日的悶熱空氣,站在灰色高牆前的餘澤微微側頭,那戴着墨鏡的俊美面容便暴露在炫白的陽光下。
“這旗幟你到底看了多少遍了?還不如跟我回神殿裡。”
餘澤聽到烏諾暗示意味十足的話語,他勾起了薄脣調笑般地回道:
“神殿?你的神殿早在一年前就被民衆推翻了吧,現在那裡蓋起了豪華酒店。當然,如果你非要把酒店裡的某一間房間稱爲你的神殿,我也不反對。”
烏諾扯扯嘴角不想跟眼前的傢伙辯駁,玩弄口舌這方面再過一萬年他也贏不了餘澤。烏諾順手摘下了自己臉上那和餘澤一模一樣的墨鏡,猩紅色的瞳孔中映出了軍校牆面上的軍綠色旗幟。
一年之前這些牆面還繪滿了各位神明的圖騰,現在不只是這裡,這整個宇宙都充斥着這面嶄新的旗幟。
因爲聯邦帝國終於合二爲一,今年便是帝國元年,而餘澤的那兩次宣言更是榮登各個教科書的引言之上。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這些天你似乎也在忙什麼,忙完了嗎?”
餘澤一面說着一面幫烏諾戴好了墨鏡,雖然自己如今在星際名聲還不錯,但那都是建立在他和諸神全都離開星際三萬年的基礎上的。若是他們被星際之人發現蹤跡,等待他們的絕對是永無止境的麻煩。
餘澤做好僞裝後走在熟悉的軍校中,他利落地穿過兩個迴廊停在了一間大教室前。教室裡正上着策略學的大課,講臺上教授的聲音悠悠遠遠的飄來:
“今天我們來分析三十年在x154星發生的那場戰役……”
餘澤聽到老教授旁徵博引的分析,面容不禁柔和了下來。諸神於星際三萬年來說就像是稍縱即逝的燦爛煙火,煙花過後便是最純淨美麗的夜色,以及隱藏在夜色之後的璀璨黎明。
“那是你妹妹?她邊上是誰來着?華爾?”烏諾瞥着講臺下方的學生,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一起的兩個熟人,看他們談笑的樣子似乎過得還不錯。
和華爾小聲說着什麼的餘語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她反射性地向窗外看去,只捕捉到了一個刻入骨子裡的背影。那個背影不算高大,卻足夠溫柔。
餘語突然不管不顧地站起身,隨口扯了一個理由就跑出了教室,然而窗外早已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復古的鑰匙壓在了摺疊好的紙條上。
“娛樂星,光輝大道a203棟。”少女展開了紙條,紙條正面寫着一個地址,而背面……
背面寫的是:“你是我最大的榮耀。”
鋒銳而狂傲的字體幾欲破紙而出,少女強忍了幾年的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哥哥……”夏日的暴雨不約而至,雨水模糊了紙上的字跡,也讓少女的淚水越發洶涌。
她當然知道光輝大道a203棟是什麼,那是娛樂星新開的甜品店,店名——glory(榮耀)。
烏諾和餘澤靜靜立在遠處古老粗壯的枝幹上,傾盆大雨無情地打溼了樹木,它冷漠地衝洗着這個世界。
“真的不去告別?”烏諾摟着餘澤低聲詢問了一句,餘澤沒有回答而是緩緩伸出了左手。冰涼的雨滴在碰到男人蒼白的指尖之前便已悄然滑落,偌大的暴雨甚至觸碰不到兩位神明的衣角。
無需多言,這場暴雨便已隔開了兩個世界。
餘澤沉默着想收回左手,而下一秒他修長的無名指上卻被套上了一個漆黑而華麗的戒指,戒指的紋路以及上面鑲嵌的暗沉寶石給他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你問我這些天在忙什麼,就在忙這個。”烏諾同時伸出了自己寬大的左手,強勢地和餘澤十指緊扣,同款的兩隻戒指在雨水中閃爍着幽幽的光芒。
“還記得那把匕首嗎?”烏諾似乎是感覺到了餘澤的詫異,低笑着說出了謎底。
他這些天就在忙着熔掉自己那把伴生匕首,對他們這樣的傢伙來說,或許關乎性命的武器纔是最合適的戒指。
“好了,既然我們的事情都辦完了,那麼……”
“榮耀之神閣下,您願意隨我去度一場爲期萬年的蜜月嗎?”
“啊,樂意至極。”
夏日的暴雨突如其來而又驟然離去,綠葉上殘留的雨水裹挾着兩位神明的蹤跡,就這麼悄然淹沒在了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