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諾不知道另一個位面裡餘澤和潘之間的暗潮洶涌,他正坐在餘澤本體躺着的那張牀上,而那把駭人的黑色寬劍被男人隨意攬在懷中,劍刃邊緣似乎還有血色劃過。
男人的身前站着兩位面帶忌憚的神明,一位是冒着冷汗的智慧之神塞吉,一位是沒了半邊手臂的預言之神普得。高高在上的神明們第一次如此狼狽不堪,而罪魁禍首自然便是散漫不羈的烏諾。
烏諾右手握在兇劍劍柄上,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便駭得兩位主神反射性地退後兩步。烏諾頓時似笑非笑地瞥了他們一眼,視線再度回到了寬劍裡內凹的血槽上。只見那暗沉的血液反重力地流淌在血槽之中,漸漸被寬劍吮吸殆盡。
這柄寬劍彷彿是活着的一般,襯得此刻的烏諾異常魔魅危險。
“喂,塞吉,該把我的匕首還我了吧。”烏諾無所謂地將兇器扔開,他雙手後撐剛好搭在了餘澤修長的手指上,微涼的觸感讓男人放鬆地眯起了眼。
然而聽到他話語的兩位神明可沒什麼好心情了。烏諾對着他們表露的是顯而易見的惡意,而他勾起的薄脣似乎在無聲昭示着男人與他們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的力量。
面對兩位並非以戰力著稱的主神,烏諾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貓戲老鼠的姿態。
被直接點名的塞吉面容微微抽動了一下,俊逸沉穩的表象差點崩不住。他不由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幕幕。
他們踏入這間神殿後,普得將烏諾放在餘澤懷中的匕首給拿了起來直直刺入了餘澤的心臟。而就在那時烏諾竟然瞬間回到了餘澤的身側,二話沒說先砍掉了普得握住匕首的右臂。
那把要命的匕首如今正悄然躺在殿內柔軟的地毯上。塞吉感受着烏諾投來的侵略性視線,終究是嘆了口氣表示認命。他從懷中取出一條全新的白色手帕,彎下腰用手帕包裹着滴血的匕首,雙手平託恭敬地捧給了烏諾。
烏諾挑着眉梢看向眼前低調暗沉的匕首,神色竟頗爲遺憾:
“嘖……果然智慧之神就是聰明。”
烏諾低聲嘲弄了一句,如果剛纔塞吉也和普得一樣碰到了匕首,他就能順着心意將兩位神明都宰了。
“我倒是奇怪了。你既然這麼聰明,就沒想過闖入我神殿、威脅我生命的後果嗎?”
烏諾淡淡的話語着實是字字誅心,塞吉捧着匕首的雙手陡然收緊了一瞬,他低垂的面容上不由露出苦笑。
這個男人是在明明白白的找茬,他塞吉只是來對付餘澤的,烏諾卻直接給自己扣上“擅闖神殿、試圖暗殺諸神之首”的帽子,這樣男人就算直接對自己下死手也無神可置喙。
“我們只是聽聞被諸神通緝的餘澤狡猾地藏到了您的神殿中,所以來將這罪人帶走,免得打擾到您罷了。除此之外,屬於您的東西我們絕未動過一分一毫。”
塞吉言語間將烏諾包庇餘澤的舉動撇的乾乾淨淨,試圖打消男人對他們的殺意,然而今日他漂亮的話語註定是對牛彈琴。
因爲烏諾聞言竟放肆地笑了起來,他右手插/入漆黑的碎髮間,高大的軀體倒在了牀上。男人就這麼側過身凝視着餘澤心臟處的傷口,許久之後烏諾執起餘澤細膩完美的左手,輕輕在對方的無名指上吻了吻,他那沙啞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我是多麼慶幸,我沒有來晚。”
“我是多麼慶幸,你的弱點不在心臟。”
烏諾呢喃般地說完了這兩句話,這個彷彿鋼鐵鑄就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後怕之色。誰都能聽出,他所言之語發自肺腑深入靈魂,甚至還含着絕無僅有的顫音。他在害怕失去餘澤啊。
只聽烏諾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後啞聲繼續說道:
“我有沒有說過……”
“這小子就是我唯一的珍寶?”
“你們想弄死他,這不是在說笑嗎。”
說到最後烏諾的聲音趨於冷凝,那猛然擡起的猩紅色的瞳孔中滿是勃發的殺意,他迅速起身對着驚駭欲絕的預言之神下了死手。
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只有烏諾自己知道,當他回來後看到餘澤心臟被普得刺穿的那個瞬間自己有多痛。他最初的反應根本不是什麼怒火四溢,也不是什麼殺意蔓延,那一刻烏諾只覺得自己快要失去了意識,他全然忘記了如何去呼吸。
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像是在無盡深淵中不斷墜落,呼嘯的風聲也觸動不了他麻木的情感。他的世界隨着餘澤一起褪色,此生第一次,烏諾甚至開始憎惡起了永恆的光陰。
如果不是他恍然間意識到餘澤已是神明,如果不是他意識到餘澤的弱點並不在心臟,他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他想那一瞬間對命運的怨恨和對自己無能的悔恨,已經足以逼瘋了他。
烏諾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倒在地的普得,神色無喜無悲。現在的烏諾完全解開了壓抑自己暴虐的那道枷鎖,如今無論是誰看到他,每個細胞只會叫囂着必須要逃離。
就是這傢伙啊。拿着他的匕首卻刺進了餘澤的心臟。
就是這傢伙啊。接連確認了餘澤穿越的方位,讓潘步步緊逼。
烏諾腦子裡都是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緩緩勾起脣,拿起匕首就對着普得劃了過去。
僵在一旁的塞吉早在看到烏諾親吻餘澤手指的那一幕就暗道不好,他發現自己簡直是蠢透了。他早該想到的,烏諾將貼身的武器送給餘澤,擺明了是心慕對方、性命都願交於人手啊!
他怎麼會因爲烏諾以往的性格就忽略這傢伙愛上餘澤的可能呢?
這個男人之前看到普得的舉止後怕是已經處在瘋狂邊緣了吧?如今的烏諾根本就是一隻勉強披着人皮的野獸!
“啊啊啊啊!塞吉!!!”
普得接連發出的哀嚎之聲不斷刺激着塞吉的神經,烏諾竟當着他的面公然重演着當年弄死謊言之神的場面,光是看着塞吉都覺得自己快失去了聲音。
這個男人實在太恐怖了!他猩紅色的瞳孔彷彿是鮮血凝固而成,溢着暴虐色彩的雙眼只消一瞥便足以讓任何存在顫抖。塞吉覺得自己甚至連上前阻止的勇氣都沒有。
他是智慧之神,最善權衡利弊,本就不以力量見長,烏諾這種粗暴而全憑本能的傢伙天生就是他的剋星。所以面對普得的求救,塞吉妥協地選擇了沉默。
烏諾半蹲在地毯上隨意握住匕首,這預言之神似乎比以前那個謊言之神有骨氣些,一直沒肯說出自己的弱點。無所謂。僅憑他傷了餘澤的那份罪,就算服軟自曝弱點烏諾也不會給他一個痛快。
陰寒的匕尖最終停留在預言之神的左眼上,烏諾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如死灰的普得,神色皆是玩味。那一瞬間烏諾似乎凝聚了世間所有的惡意,顯得張狂而桀驁。
“烏諾,停手。”突如其來的聲音穿插在寂靜的神殿裡,爲首的是面色陰鷙的潘,他的身後還跟着異常沉默的阿瑞斯和財富女神希露。
烏諾聽見潘說話的瞬間就轉頭看向了牀上躺着的餘澤,然而餘澤那雙惑人的眼仍然緊閉着,安逸的宛若在深深沉睡一般。
“……這小子人呢?”烏諾從喉嚨間擠出了一句話。潘如今的姿態完全不像是被餘澤捏碎肋骨的模樣,也就是說餘澤失敗了?就算失敗了他也該回來啊,爲什麼還不醒!
“他死了。”潘短短的話語差點讓烏諾再度心神失守,然而萬年的定力使得烏諾右手將匕首穩穩刺入普得的左眼,男人的左手同時擡起擋住了潘的突襲。
“別跟我說謊,老子可是還頂着謊言之神的名頭。”烏諾慢悠悠的語調裡摻入了幾分沙啞幾分警告。要不是他身爲謊言之神有分辨謊言的天賦,剛纔差點就被潘算計讓對方救走普得了。
“拿這小子開玩笑,老子會忍不住發瘋的啊。”烏諾緩緩站直了身體,他猩紅色的瞳孔掃視着在場的諸神,意外發現連一向不問是非的財富女神竟然都來到了他的神殿之中。
“烏諾,我們是來和談的。”希露順勢出來打着圓場。烏諾這兇殘的傢伙本來就能一打三一打四,現在主神這一方除了烏諾餘澤就剩下四位存在,怎麼想都不能和他硬拼。
“我們打起來註定兩敗俱傷,況且正主都不在,以命相搏又有什麼意思呢?”希露向來秉持着中立的態度,她的話語倒是同時緩和了兩方的神經。
“既然幸運之神已死,但我們就賭一賭所謂的幸運如何?”
“餘澤顯然是穿到其他世界繼續蒐集信仰提升神力了,在他歸來之前,若是我們主神還未平定這星際三萬年,我們願意直接撤出這顆星球,並且發誓永不歸來。”
“當然,若是餘澤歸來之前,星際三萬年卻已再無逆神之聲,那麼烏諾你便要袖手旁觀我們和餘澤的恩怨。你看這場交易如何?”
烏諾聞言只是定定地看了希露半響,最終嗤笑一聲:
“啊,這話是潘教你的吧?”
希露臉色瞬間尷尬起來,因爲這確實是潘想好的交易。說實話希露根本不知道爲什麼潘對這鬼地方這麼執着,她自己不想再待在這個世界了。
財富這玩意兒哪個地方沒有?她待在這兒卻必須要承受隨時死亡的風險,還要忍耐烏諾時不時發瘋的攻擊。
希露甚至恨不得餘澤趕緊拉着烏諾定居纔好,她實在不想再遇到這兩個煞星了。
“是我說的。”潘接過了烏諾的話茬,那暗金色的眸子和那猩紅色的對上,內裡是如出一轍的深沉殺意。
“你若接受這個提議,我們不會再動餘澤的本體。”潘說着看了一眼牀上的餘澤,瞥到對方胸口染着的血跡之時,男人不禁皺起了眉頭,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沸騰的情感。
“縱然你能屠盡諸神,但我若拼勁全力未必不能毀掉餘澤的本體,到那時你做的一切便沒了意義。”
烏諾的目光也不斷徘徊在餘澤沉眠的面容上,他的神色不自覺地柔軟了下來。而等到男人再度轉頭之時,嘶啞的話語中卻是滿滿的篤定。
“老子和你賭了。”
“別誤會。我答應這個賭約不是因爲我覺得自己護不住餘澤。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算神魂俱滅也不會再讓你們傷到他一根頭髮。”
“我這麼做只是相信餘澤會及時歸來罷了。這是他的戰役,我這個打手可當不了王。”
烏諾說着說着低低地笑了起來,像是親眼見證了餘澤榮耀歸來的場景。
“我只是相信啊,這小子的存在,就是這亙古星空所孕育的……”
“最偉大的奇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