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諾瞥了眼手指間夾着的那片玻璃碎片,銳利的不規則碎片上還染着濃重馥郁的血氣。
順着碎片的反光,便能看見烏諾腳下慢慢消散的萊拉。美豔的幸運之神瞳孔放大,脣角還殘留着誘人笑意,她就這麼永久的失去了呼吸。她所有的光輝璀璨統統停留在這一刻,漫長的光陰裡再也不會出現她的嶄新傳說。
如果今日之前有人來和烏諾說——我能用一個酒杯殺掉一位主神,烏諾大概會暗歎一句瘋子,然後嗤笑着張開雙手,任由對方拿無數酒杯砸自己。因爲這壓根就是不可能達成的事,且不提身爲神明而異常傑出的反射神經,就算是隻憑着渾厚逆天的神力,就足以碾碎世間所有的杯盞。
然而萊拉卻真的死了,死在他烏諾的眼前,死的簡簡單單,輕而易舉。他不過是和對方共飲半瓶酒後裝作失手打碎了酒杯,當男人毫不在意地俯身捏起碎片之時,萊拉也輕笑着側目,像是在嗔笑他的粗手粗腳。
而這便是萊拉最後的笑容。烏諾曖昧地執起她的右手作勢欲吻之時,利落地用指腹間掩藏的碎片割開了萊拉細長的無名指,幸運之神自此香消玉殞。
烏諾活了一萬多年,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絕對是他經歷過的最輕鬆而又最無力的殺戮。他在成爲諸神之首前沒少大殺四方,而被捧到至高點後更是隨心所欲,然而如餘澤一般將人性神性算無遺策、甚至不需要動用任何神力任何神器就弄死主神的做派,實在是從古至今絕無僅有!
“……既然這樣,那便讓我們便賭一賭所謂的命運,賭一賭所謂幸運的垂青。”
烏諾隨手扔開了指間那一小塊的碎片,幾個小時前餘澤的話語再度不受控制地迴盪在他的耳畔,男人的薄脣間不由流溢出一絲苦笑。
當初他還以爲餘澤真的是準備孤注一擲險中求勝,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那個小鬼。什麼叫賭一賭命運?什麼叫賭一賭幸運的垂青?如果連這樣的計劃都能稱得上是“賭”,那可真是折煞了世間所有自認的“聰明人”。
從餘澤同意這場殺戮之時,它便已是100%的成功率。
怪不得那小子在他臨走前還加了句:“我午夜12點去萊拉那裡找你。”敢情完全沒考慮過失敗二字啊。
烏諾沉默地倚在了屋內的沙發上,他試圖放鬆身體將自己的頭顱仰靠在沙發邊緣,許久之後男人低低地“嘖”了一聲。
自家的愛人太聰明,他想要耍帥都不成。
另一頭被烏諾惦念着的餘澤也同時闔上了自己的房門,他行走在鋪滿地毯的走廊上,頭頂天花板上冰涼的燈光垂直落下,爲他蒼白的容顏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陰影。
從容地走了兩步之後,餘澤彷彿是看到了什麼,他的腳步微微一頓,然而半秒之後他又毫不停歇地繼續走了下去。
“等等……”擋在前方的戴蒙終於按捺不住地出聲了。他在餘澤房門前徘徊糾結了那麼久,就是想找他問個清楚的。畢竟細細想來一路上餘澤和頭領們的互動都太過古怪,而今日他被萊拉逼着下跪之事也讓戴蒙再無法繼續忽視下去。
戴蒙想弄清楚,他的這個同學究竟是故意掩藏光芒的天才,還是一直在利用自己看自己笑話。
“柯爾,你夜裡爲什麼不逃?”戴蒙想問的問題很多,他最終問出了最核心而又最寬泛的一個。有機會脫離星盜回到學校,他又爲什麼不逃?被侮辱、被輕視、被脅迫,爲什麼還不逃呢?是陰沉的天才還是善於謀算的心機之輩,這個答案一出戴蒙便能依此猜測到七八分。
然而餘澤的迴應出乎他的意料,他竟然選擇了無視自己,就這麼擦肩而過。戴蒙注意到對方額前的碎髮被悉數攏到了腦後,那雙宛若宇宙星空般的眼睛毫不吝嗇地露了出來,他的一舉一動充斥着往日沒有的優雅做派。
戴蒙在對方走近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此刻的神情,他不由愣愣地僵在的原地。
這個人……這個人……戴蒙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柯爾。打個比喻,如果說柯爾以前是被鎖鏈綁着而落滿灰塵的珠寶匣,那麼現在就彷彿是稀世珍寶驟然出世。明明還是那張臉,明明還是那具身體,只不過換了種氣度換了個表情,竟變得深不可測起來,彷彿世界都在他鼓掌之間的模樣。
柯爾的那雙眼睛裡是淡漠是算無遺策,亦或者還有一些戴蒙無法理解的瘋狂壓抑。他看出來這個人在興奮,這個人在期待,這個人又矛盾地準備坦然赴死。
戴蒙越看越起了一種挫敗感,這個人還是柯爾嗎?他就是真正的柯爾嗎?不過是一個淡淡的眼神而已,就讓他便有種自己的氣度學識和對方壓根不再一個層面上的感覺。
戴蒙僵硬着身體陷入了自我懷疑,他反射性地跟着餘澤遠去的步伐,然而這時背對他的餘澤突然沙啞着聲音說道:
“小子,不怕死就跟上來。”許是覺得話說的太重,餘澤又多說了一句:
“如果不甘心,那就成長吧……成長到將這片星空踩在腳下。”
戴蒙顧不得糾結於稱呼問題,他通過這句話聯繫起之前發生的事情,竟隱隱感覺到這次三大星盜團匯聚、柯爾曾經的蟄伏掩藏都透着詭異的味道。柯爾今夜走出房門怕是要去博弈的,而自己在這場棋局之中大概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連成爲棋手的資格都沒有。
“那你呢?你如今到什麼程度了?”生來固有的驕傲堅持讓戴蒙問出了口,他說不出自己如今的感覺,許是半信半疑,許是不甘屈辱。
“我?”餘澤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就在他即將踏入拐角之時,一句似有似無地聲音傳了過來:
“這片宇宙,生來便爲我匍匐。”
戴蒙聞言沉默了半響,然後他慢慢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少年的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淚。讓他去征服星空,自己卻大言不慚地說宇宙早已主動爲他匍匐?戴蒙俊美的面容恢復了平靜之色,還壓抑着幾分瘋狂,他撐着牆站直了身體,一步步順着餘澤之前的路線走去。
既然說得這般傲慢,那麼就讓他親眼見證這場盛大的棋局。若非如此,他縱是死都不會甘心!
早已離去的餘澤推開了萊拉房間半掩的房門,幸運之神的神軀早已消散在了空氣中,她所有的力量盡歸烏諾。
永生的神明一旦死去,真是比凡人還要徹底。至少凡人還有一具枯骨一個墓碑,而他們只有成爲寥寥神明口中的談資罷了,真不知道該說是可悲還是瀟灑。
“過來。”烏諾瞥見餘澤的到來,他慢悠悠地從坐在沙發上改爲了躺下。男人懶懶地對餘澤招手,整個人不知道在打着什麼主意。
餘澤隨意上前了兩步,卻被等得不耐煩地男人用力一扯跌坐在地上。
“來咬吧。你先鎖住老子的關節,我怕忍不住攻擊你。”
餘澤聽着烏諾薄脣吐出的話語,他眉間皺起的紋路不禁皺得更深了,那雙深藍的瞳孔中如今滿是複雜。最後的最後,餘澤還是嘆了口氣準備站起身來,他不想跟着烏諾瞎胡鬧。
烏諾最看不慣自家小鬼磨磨唧唧的樣子,他見狀乾脆地拿了個碎玻璃在自己喉嚨前精準地劃了半道,然後便將餘澤的頭按在了傷口上。
“不肯咬就直接喝,記得給我留口氣。”餘澤神色恍惚了一瞬,他沒想到烏諾能做到這個份上。事到如今也就懶得矯情了,餘澤並沒有鎖緊烏諾的關節,而是低下頭直接吞嚥着對方弱點處所流出的鮮血,萊拉的神力頓時順着血液涌入了靈魂,不斷衝擊着餘澤一級神的神位。
事實上烏諾剋制的遠比他自己所想的還要好。男人繃緊了全身的肌肉,顫慄的身體訴說着他在努力壓抑攻擊本能的艱難,流失的血液使烏諾麥色的臉顯出幾分頹色,然而那無所謂的眼眸卻在訴說着獨屬於烏諾的溫柔。
他烏諾連本體都願意被這小子咬,這具軀體又算得了什麼?
早在烏諾殺萊拉之前他就決定把神力轉給餘澤了,他根本不缺這種玩意兒,這亙古的光陰中他就只缺個麻煩的小鬼罷了。
“怎麼停下了?”烏諾感覺着自己脖頸的傷口在被餘澤恢復,略帶詫異地側頭打量起舔着脣角血跡的小鬼。
烏諾比誰都清楚力量上漲的那份感覺,那是能令人着迷發瘋的絕妙滋味。而眼前這小子差不多吸了萊拉神力的二分之一就主動停了下來?烏諾本來還做好被對方失手弄死的打算了,誰能想到餘澤能有這樣的自制力?
“你其實是怪物吧?”烏諾不由面露古怪之色。
“我出謀略,你賣色相。神力一人一半,很公平。”餘澤一如既往冷靜自持地說道,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嘖,你他媽還有心情算神力的多寡?果然是個小怪物……”
烏諾盯着眼前的餘澤,終是嗤笑了一聲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