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澤聞言猛地收緊了雙手,反射性地擡頭看去,然而只消一眼他便沉默了下來。
半掩在陰影中的烏諾仍然掛着標誌性的散漫笑容,仔細看去後才發現,男人那向來無所謂的瞳孔中如今卻充斥着滔天怒焰。
他在憤怒,他在憎惡,他在瘋狂。他的一切情緒都是爲了他餘澤。
餘澤感受着突如起來的情感,他側過頭選擇闔上了雙眼,薄脣卻溢出了抑制不住的苦笑。當一個隨心所欲的男人公然將你捧上神壇、爲你踏入刀山火海掃清一切障礙,誰會不動容呢?
甜言蜜語自古便是最害人的玩意兒,烏諾之前吐出的那句話又豈止是‘甜言蜜語’能概括的?他的每個表情每寸肌肉都在向你訴說着直白的愛意,他從高不可攀的神明墮落成撲火的飛蛾,浪漫熱烈,不死不休。
“萊拉是主神,真身降臨的幸運之神。你要怎麼殺她?”許久許久之後,餘澤聽見自己啞着嗓音說道。
幸運之神生來便是上天的寵兒。餘澤之前猜到對方的弱點在右手上,可右手有五根手指,他們只有五分之一的機率。更壞的情況是,萊拉受着幸運的庇佑,他們動手之時怕是連五十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殺她?走進她的房間,殺了她,再走出來。”烏諾隨口回道,餘澤卻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烏諾的回答太過簡單太過讓人無力,若是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餘澤怕是已經嗤笑出來了。沒有一點準備沒有足夠的力量就去弒神,除了送死沒有其他的可能。但是說這話的那個人是烏諾。
即使並非真身降臨,他還是桀驁不馴的謊言之神,還是衆神所恐懼的存在。他與身俱來的魅力甚至足以讓一個吝嗇的人付出信任,就連多疑的餘澤也想去試着相信這個男人,相信他無所不能所向披靡。
“小鬼,有件事大概你不清楚。”烏諾像是沒發現餘澤的沉默一般,他翻找着口袋慢悠悠地掏出了根菸叼在薄脣間,辛辣的菸草味頓時在屋內蔓延開來,無聲無息地撩撥着兩人的神經。
“我知道你之前探尋過‘衆星之戰’的起因。雖然宇宙裡一直流傳着什麼‘前帝國少將是爲了追尋自由而離開帝國投身星盜’,但其實都他/媽是扯淡。”
“老子生來就是星盜,世襲的。就算往上數1000年,我們家也是星盜。”
“那年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反正褪下星盜的皮去當了兵,不知不覺就成了勞什子的少將。所以說到底星盜纔是我的老本行。”
“而星盜的做法就是,看上的就算坑蒙拐騙也要弄過來。”
“這是萬年來唯一刻在我骨血裡的玩意兒。”
烏諾說到這不禁停頓了一瞬,他將菸頭摁在手背上熄滅,然後邁開腳步再度靠近了餘澤,男人暗沉的眸光就這麼從頭頂投射了過來。
不知道是因爲屋內太暗還是菸草味太重,那一刻男人的眼神顯得無奈而繾綣,餘澤腦海裡竟不受控制的浮現出烏諾原本狹長陰鷙的眼眸。這個男人生來便是猩紅色的瞳孔,他明明放肆到全世界都不放在眼底,但如今這目光卻彷彿是將自己狠狠埋在了心臟中、按進了靈魂裡。
“嘖,誰叫老子倒黴看上了你呢?別說萊拉是幸運之神,就算她是命運之神也沒用。”烏諾抱怨般地說道,他一邊說着一邊慢慢彎腰桿低下頭顱,餘澤感覺到男人將他的下巴擱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苦澀的菸草氣鋪面而來。
還沒等餘澤不適地後退,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就驟然刮過了耳畔,自此便宛如夢魘般地纏繞盤旋在餘澤清明的大腦裡。
他說:“你是我抗拒不了的命運。”
話音剛落,那滾燙的吻落在了脣上,餘澤卻無知無覺。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餘澤甚至不敢擡頭,他能想象烏諾如今的眼神會有多溫柔。
這世上根本沒什麼公不公平,只是因爲這個男人先墜入情網罷了,所以他願意披荊斬棘願意弄死自己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然而從今日起,他餘澤怕是也逃不過情感的枷鎖了。
因爲這個男人的告白太過動人,因爲現在他餘澤都已然喪失了自己最引以爲豪的理智。有那麼一瞬間,他忘記如何用大腦去制定計劃去計算成功率,竟只想着直接和這個男人一起去搏殺諸神。
“……既然這樣,那便讓我們便賭一賭所謂的命運,賭一賭所謂幸運的垂青。”
餘澤碰了下烏諾的薄脣,這個舉動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在表露着無法訴諸於口的動容。他擡起頭眯着眼和男人對視着,兩人的瞳孔裡竟是如出一轍的自信瘋狂。
“你想賭哪根手指?三秒後一起開口。”餘澤對烏諾提議道,在今夜下手之前他們起碼得找準一個最可能的弱點。縱使是賭局,他也要先備好籌碼看好牌面才能上臺。
“我賭無名指/無名指。”三秒之後,冷靜和低啞的聲線重合在一起,兩人同時勾起了笑容。
“我們果真天生一對,連直覺都一樣。”烏諾恢復了往常不正經的模樣,他完全是憑着直覺說出口的,活到他這個份上,直覺反而比各種繁複的思量還要有用的多。
“後半句說錯了,我靠的可不是什麼直覺。”餘澤習慣性地揉了揉眉心,被烏諾這麼一鬧他之前沸騰的情緒終於平息了下來。屈於人下的恥辱自然要自己洗刷,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份怒火萊拉只能用性命來償還。
“萊拉雖然是神,可她終究是個女人。”
“上次我回星際三萬年的時候,恰好看到過幸運之神偏愛英俊健壯之人的小道緋聞。我試着蒐集信息確認緋聞的真假,倒是發了個有意思的事實。萊拉雖然零零散散換了幾個男伴,但每一次究根結底,都是因爲她的男伴動機不純或者先行劈腿,她永遠不是先說分手的那個人。”
“所以我姑且妄言——萊拉雖然脾氣暴躁,卻是個重感情的傢伙。”
“對一個重感情的女人來說,無名指總是特別的。”
“她當然不會傻到堂而皇之地將弱點設在左手的無名指,那麼右手的無名指便是首選。這就是我說無名指的原因。”
餘澤冷靜地分析完這一切後,便看見烏諾正抱着雙臂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男人的眼神是說不出的古怪。
“小鬼,以前我還覺得你咬碎神的咽喉奪得神位或許是個巧合,現在看來我錯得離譜。你百分之百是預謀已久啊。”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怕?”烏諾半開玩笑地說道,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餘澤弄死前榮耀之神的畫面。誰能想到那簡單的一咬之下蘊含了多少的苦心經營呢?
這樣的謀算,這樣的心計……那些神明曾經竟然還想收他爲選民?都是在做白日夢啊!
如果不是今日自己和他是友非敵,如是不是今日自己已經愛得抽不了身,他烏諾怕是都不會容許這種人活下去。連他都忍不住對這小子起了忌憚之情,怪不得那羣主神們不依不饒地想永絕後患。
“我不過是做了個簡單的推斷罷了,你對‘可怕’一詞的定義未免也太過粗淺了吧?”餘澤當局者迷,他對自己推論背後所隱藏的信息毫無所覺,皺着眉只當烏諾又發神經了。
他不知道,能從一個無數人看過的八卦消息下追根溯源,從一個微不足道的線索裡推論出神明們妄圖隱藏的弱點,這樣的存在簡直逆了天。
“你對晚上的襲擊有安排嗎?”餘澤懶得去探究烏諾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他冷靜下來後一邊思考着可能發生的狀況,一邊推演着晚上的計劃。顯然萊拉和潘對“柯爾”這個身份已經起了懷疑,所以烏諾選擇今晚弒神非但不是什麼衝動之舉,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神來一筆。
因爲剛纔在大廳那三位神明多少鬧了點不愉快,以神明的傲慢程度來看,起碼也得等到明天氣消了纔會聚起來交談。也就是說萊拉暫時還不知道烏諾的真正身份,她自然就不會多加戒備……
“小鬼,你有什麼安排就直說。”烏諾雖然智商還不賴,但一直喜歡憑着性子做事。說起來餘澤真是他遇到的第一個能將萬事萬物算計到這等地步的傢伙,就連智慧之神比起他怕也是不如的。因爲智慧之神只能算概率,遺漏了最難算的人心。而這小子別說人心了,連微妙的情緒都能直白地看穿利用。
“知道今天你爲什麼能那樣輕易靠近萊拉嗎?”話說到這裡,餘澤反倒是不急了,他俊秀的面容上甚至隱隱露出了玩味之色。
“我之前說了,萊拉喜歡英俊健壯的男人。我研究過她歷來男友的長相性格,發現她特別偏好落拓不羈的性感男人。”
“所以?”烏諾聽到此處,面色陡然微妙起來,而餘澤的下一句話證實了他不詳的預感。
“所以……你是她的理想型啊。”
餘澤的話音剛落,烏諾頓時哭笑不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