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被夕陽染紅,杜冰凝趔趄着獨自走到一座小小的墳墓前,望着貼在墓碑上那張小小的早已蒙塵的照片,彎腰將懷裡的雛菊輕輕擱在墓碑旁邊。站起身來時,突然覺得有些眩暈,她伸手撫着額,盈盈的腰肢似風中的扶柳,蒼白的臉上帶着淺淺的淒涼的笑。
“你還是贏了。”她說,長長的頭髮在風裡被吹扯成一面黑色的旗幟。
她望着照片裡那張笑容明媚的臉,心裡依舊有深切的痛恨。
“你纔是笑到最後的人。”她目光幽怨,自言自語的說“時隔多年,他依舊懷念你,依舊會在別人的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杜冰凝手指交握着,咬一咬脣。
她依舊記得最後一次見林君之時的樣子,她臉上始終掛着無謂的笑。也正是因爲那麼無辜而深切的笑意,讓她更加痛恨這個明媚而燦爛的女子。
杜冰凝皺起眉頭,輕輕的閉一閉眼,纖細的手指在太陽穴上揉一揉。
“你說的對,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而我們錯就錯在,將它當做生命的全部一樣對待。”她頓一頓,眼眸裡閃過一絲灰暗。
“因爲當初不明白,做了錯事,我已揹負了整整十六年。該受的懲罰我也受過了。該付出的代價你也看到了。林君之放過我吧!”她輕輕的聲音,似乎被風呼的一下吹散在了自己周圍,低低的迴響着。她頹然的坐在墓碑旁邊,垂下頭來,“那時是我看不明白,而現在明白過來也不算太遲吧!”她喃喃的說着,寂靜的目光飄去好遠。
幽幽的山谷,空氣溫潤,若有若無的茶花清香氤氳。霞光落在她的臉上,是一片詭異的緋紅。
杜冰凝站起身來,望一眼照片裡笑容燦爛的女子,苦笑着說“第一次見你,你臉上就帶着這樣驕傲而無謂的笑,是不是心底早有勝算,所以不曾將我放在眼裡?”她悽楚的笑着,搖一搖手,“罷了罷了,反正是要結束了。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看你,也是最後一次。不論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再見。”
林子安記得,每年的十一月份,母親都會買一大把茶花,再去街頭稱半斤桂花糕,帶她去一片墓地。她有時候會追問,爲什麼每年都帶她來這裡。而不是帶曉光來,母親都會很認真的望着她的眼睛,看好久好久,才說:該你明白的時候你自然會明白。
她那時候只知道,躺在墳墓裡的人叫林君之,是母親最爲要好的朋友,也是十分出色的芭蕾舞老師。
時隔十七年,當林子安打開那本日記,認真的想去追尋自己身世的時候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每年的今天,都是生母林君之的祭日!
她捧着一束白嫩的茶花,緩緩走向記憶裡的那片墳地,一個一個尋找着。
當林君之三個字出現在她的眼前的時候,她突然一怔。小小的墓碑旁邊放着一把新鮮的雛菊!有人來過?她伸手拿起那把花束,花還十分鮮嫩,她緊張的四下張望着,心在胸口急速的跳動,有所希翼。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常常傍晚的時候才帶她來這裡。一邊伸手拔掉四周的雜草,一邊嘴裡喃喃咒罵兩句“林君之,你看看這就是你愛過的男人。”
那麼,這束花?是不是他?!!林子安怔怔的望着
眼前的花束,再次回頭四下搜尋一遍。遠處只有三三兩兩揹着揹簍的茶農走過。
心底有深深的失望,卻亦有希望的火苗燃燒起來。
她記得生母日記裡說:我知道自己從來都不聰明,經常錯認,可是我不是小偷,也不願意私藏了屬於別人的東西。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來也罷,去也好,終歸是早已註定。
林君之,她這麼驕傲的女子,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曾讓Y知道有個孩子的存在。
或者,那個人那個自己應該叫父親的人,就生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只是他不曾知道她的存在罷了。
她這樣想的時候,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
目光落在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上,詫異的半天移不開眼睛。照片裡的人有一副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臉。深濃的眼眸,小小的瓜子臉。只是她的眼睛笑眯眯的,臉上洋溢着明媚的光。
林子安不由自主的牽動起自己的嘴角,學着她的樣子,微微仰頭將眼睛彎成月亮一樣的形狀,扯出一個笑來。
杜冰凝因爲眩暈,停下腳來依着一棵大樹休息下來,因爲是秋天,傍晚山澗升起了薄薄的水霧,眼前的所有景緻變的朦朧起來。她茫然的回頭,突然眼裡閃過一絲驚恐的光,以爲是自己的幻覺,她慌忙揉一揉眼睛,可是那裡,那個小小的墳頭,林君之真的立在那裡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仰頭明媚的笑。
她趔趄着從山谷裡奔跑出來,身邊有野玫瑰的刺劃傷她的胳膊手臂。
“十六年前的今天,林君之在金華市的一個居民小區,從頂層的天台上跳樓自殺身亡。”許聰翻閱着手上的資料說。
聽到這個話,秦思淼手臂輕輕一抖,嚴嚴的茶水潑濺出來,印溼了幾張放在桌上的資料。許聰擡頭看一眼他,沒有吱聲。
秦思淼皺着的眉頭,越來越緊,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十幾年前,林君之的身份被無意間曝光時,杜冰凝瘋了一般的尖叫着喊“狄擎宇要麼她死,要麼我死。”
“跳樓自殺?!”秦思淼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專注的目光投向窗外,似在喃喃自語,一隻手輕輕轉動着腕上的錶盤思慮着。
“你覺得有問題?”許聰警敏的目光掃過他的臉“其實看這個自殺動機到也十分合理。被情人拋棄的單親母親,在當時的情況下很受人們的歧視。”許聰又翻動了一下手上的資料。
“可是有個人不這樣認爲。”許聰將手裡的文件推過來一些遞到秦思淼的眼下給他看。
“你看這裡,有個叫做卓娜的女子曾經要求過驗屍。”說完許聰將文件收起來,“可是驗屍結果出來,林君之確確實實是摔破內臟當場死亡!”
“你知道,我想要的並不是這些,請人翻閱一下當年的卷宗就能得到的東西!”秦思淼回過頭來,眼底藏着一抹清冷,望着許聰的眼睛說。
“所有真相都暗藏在細節裡。”許聰輕輕笑着站起身來,將撲落在桌上的資料整理一下說“但是,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值得刨根問底。有些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讓世人忘記它,從此翻過這一頁纔好。”
“你意下如何?”秦思淼從他手上抽過資料來,細細的翻看着問。
“或者事情背後真的另有真相,只是這個真相不見得能幫助到你,或者別人,比如林子安或者杜冰凝。”許聰說話的時候,一副十分鄭重的樣子,目光復雜的望着秦思淼的臉。
“你懷疑杜冰凝?”秦思淼將文件遞還給許聰,擡頭問他。
“你不是早就懷疑了嗎?不然怎麼會懷疑子安報復?”許聰十分狡猾的說。
“我只是憑空猜測,一切都需要證據,再說冰凝那麼溫柔善良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秦思淼說着聲音低下來。“我不知道林君之留下來的日記上寫了什麼,可是我怕子安因了錯誤的指引而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來。”
“我懂!”許聰輕輕點頭。“那這個事情還要不要查?”許聰問。
“或許你說的對,不見得刨出真相來就能幫助到我們。”秦思淼頓一頓,“你只需幫我盯着這件事情,防止子安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
秦思淼不知爲什麼,突然想要收手,不願再追尋下去。
“子安去金華的確是去拜祭了自己的母親!”許聰出門前說了一句。
“不是說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情嗎?”
“要取得這樣的消息不一定要盯梢!”許聰說完,皺一皺眉頭,回過身來說“我好像無須告訴你我得到消息的途徑。”
“還有——”許聰停下腳步來,頓了頓“杜冰凝同日也出現在金華市。”
“你說冰凝她,在金華市?!!!”秦思淼不由的身體微微一顫,追問了一句。
“偶爾得到的信息。”許聰說。
“她去做什麼?”
“不知道。”
許聰走後,秦思淼一直在回味着許聰說過的話:“或者事情背後真的另有真相,只是這個真相不見得能幫助到你,或者別人,比如林子安或者杜冰凝。”
“你不是早就懷疑了嗎?不然怎麼會懷疑子安報復?”
冰凝,那麼纖纖柔柔的女人,手無縛雞之力,溫柔善良如她,一定不會一定不會。或許事情呈現在人們面前的就是事實,並沒有什麼真相等着我們去發掘。他安慰自己一般想。
第二天晚上,接到狄擎宇的電話。
“冰凝回來了。”狄擎宇聲音非常嘶啞,聽起來蒼老了許多。“她要和我離婚。”
“離婚?!”秦思淼十分詫異。
雖然知道他們鬧過無數次,可是從來都沒有鬧到離婚的份兒上。
“爲什麼要離婚。”
“她說和我在一起就像坐牢,她受不了了……”狄擎宇挫敗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哽咽聲,大概是喝了許多酒,情緒不能自制。
“……”秦思淼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該如何安慰他。這個一向強大而沉着的男人。
“她不知道去了那裡,回來後身上四處掛着擦傷,非常虛弱住進了醫院。”他頓一頓“她,抑鬱症,許多年了。”
秦思淼握着電話的手,微微有些發抖。林子安,那個沉默而眼波淡然的女子,那樣一張秀氣而單純的臉,不知心底壓制着多麼深刻的恨意。
秦思淼突然覺得那張讓他曾經欣然微笑的臉,突然可怕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