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區作爲距離中亞區最遙遠的國區之一，這趟航班足足飛了28個小時。
中途還在西四區停了一會補充燃料，顧池和幽幽子抵達機場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
本該是晚上十點的，但西六與中亞有時差，比國內晚12小時左右，有種從時光中偷了半天的錯覺。
整個西六區在世界地圖上的版圖是一個狹長的形狀，像倒豎的月牙，南北跨度極大，加之近幾年全球氣候呈現失控趨勢，導致西六區南北平均溫差達到了三十度以上。
同樣是秋季，西六區北部的人還光着膀子，南部的人卻已經穿上了棉襖。
顧池和幽幽子就是裹着羽絨大衣出的機場。
西六區中部地區的氣溫是最舒服的，但他們沒有直接過去——如果格雷曼成功控制了政府，那擎光企業的總部多半會設在西六區首都埃諾利斯亞，那座有着全球十大城市之稱的大都會就位於西六區中部。
他們總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就往人家大本營裡闖。
保險起見，飛機降落在了西六區最南部、在埃諾利斯亞兩千多公里外的聖魯斯戈國際機場。
這是個海港城市，海拔20米，再往南就是西大洋，美麗凍人。
這裡全年都是大風天氣，平均風速可達58公里每小時，對於習慣了內陸生活的人來說格外刺激，尤其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嬌弱體質。
幽幽子和顧池走在路上，臉頰被凍得紅撲撲的，風一吹，脖子都縮回了圍巾裡，像只冷到蜷成一團的小貓。
她昨晚還專門找了旅遊攻略，知道這邊很冷，但沒想會冷成這樣。
明明太陽就掛在空中，卻完全感覺不到暖意，陽光的溫度被海風吹走，只剩下照明一個用途。
這還是秋天，到了更冷的冬季還得了？
顧池看少女被凍得縮頭縮腳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問道：“要不要給你上個暖氣BUFF？”
“你給自己上了嗎？”幽幽子問。
顧池：“沒有。”
他用不着。
這裡再冷也沒有地平線夜間的地表冷，顧池精神上已經習慣了，一件羽絨外套足夠他活蹦亂跳。
“那我也不用。”幽幽子一邊說着一邊用圍巾把臉也裹上，只露出一雙略帶逞強的鹿眸，甕聲甕氣地道：“旅遊就是要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氣候也是風土人情的一部分。”
顧池：“凍死他鄉也是。”
幽幽子：“？”
顧池：“比常規死法更有情調。”
幽幽子皺着鼻子瞪了他一眼：“我纔沒那麼脆弱呢。”
她最近很聽話地把高端食物都換成了體質，冷歸冷，但不會“掉血”。
顧池好笑地搖搖頭，沒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又一陣冷風迎面吹來，感官敏銳的幽幽子甚至捕捉到了風的軌跡，她看着前方的綠植由遠至近依次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路面上的塑料口袋也被風捲起，趕緊低下頭，免得被凍臉。
但想象中的冷風並未吹到她身上，僅僅是雙肩有些涼意。
一擡眸，才發現顧池不知何時從身側走到了她的身前，正正好擋在風來的方向。
幽幽子怔了怔，忽然覺得陽光有了溫度，與眼前寬闊的背影一同照進她的心窩，然後在心底化成一片暖光，她眸子彎了起來，拉下臉上的圍巾，聲音甜美地道：“謝謝預言家先生。”
“謝什麼？”顧池似乎沒聽懂，催促道：“走快點，還沒吃早飯呢。”
“好！”幽幽子笑吟吟地應了一聲，拖着旅行箱快步跟上顧池的步伐。
聖魯斯戈的機場距離市區並不遠——或者說機場就在市區內，西六區整個國區似乎都是這樣，不像國內會專門劃一塊地出來，兩人走到機場路的車站，打了個車，幾分鐘就到了居民地段。
將軍安排的保鏢沒有跟他們一起，一下飛機就各自散了，顧池也沒多問，他本來也不喜歡有人跟着，各玩各的最好，不然真成執行任務了，玩都玩不開心。
旅遊嘛，當然要有旅遊的樣子。
將軍訂的酒店在市中心，聖魯斯戈市最豪華的酒店之一，但顧池沒急着去，帶着幽幽子找了個路邊攤。
想體驗當地特色美食，還是得在小攤子上才行，像酒店或一些高級行政餐廳，廚師會考慮不同國區客人的飲食差異，儘量將口味調製得更符合大衆品味，好吃是好吃，但難免會少一些獨有的風味。
路邊攤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頂多吃完拉半天肚子。
攤主是個有着長黑捲髮，長相頗具異域風情的男人，穿着棉襖，戴着護耳帽，腰間圍一塊點綴着油漬的圍裙，顧池瞅了眼他身後板車上的泡沫食材箱，看起來還挺新鮮乾淨，便掃了眼菜單，說道：“來兩份羊排煎餅。”
西六區的羊肉不錯，是主要出口食材之一。
“要蛋嗎？幾個？”男人撈起袖子問。
顧池：“每份兩個吧。”
“五千西索。”男人指了指貼在攤上的二維碼，從泡沫箱子裡拿了兩塊羊排放到烤架上開始幹活。
兩人都戴着從小破遊商城買的同聲翻譯器，交流沒什麼問題，幽幽子拿出手機掃碼，掃完就發現，她連夜兌換的西六區貨幣都白換了，居然可以直接用國內貨幣付賬，新法案執行得這麼快嗎？
幽幽子扯了扯顧池的衣袖，把付款界面給他看。
顧池瞄了一眼，目光又落回逐漸被烤得金黃泛油，滋啦冒煙的羊排上，隨口問道：“老闆，我看新聞說你們國區最近在推行新法，什麼情況？”
“嘿，我覺得挺好。”男人咧嘴笑道，“特有安全感。”
“安全感？”顧池挑眉，“怎麼說？”
“喏。”男人屁股一扭，露出別在腰間的手槍。
顧池：“……”
擺攤都帶槍？
那確實很有安全感。
但是他就沒安全感了。
“來兩件防彈衣，薄一點的。”
顧池趁着男人轉身拿調料，用言靈整了兩件黑馬甲出來，扔了一件給幽幽子。
厚度適中，可以穿在外套裡，不會顯得太臃腫。
男人回頭看見兩人手上多了件衣服，愣了愣，驚異道：“伱們這是有備而來啊。”
顧池快碼加編：“主要聽說你們這裡前段時間發生過暴動，謹慎一點總沒錯。”
他在把話題往擎光企業上扯。降臨分兩種，一種是降臨區域與副本內容不契合，會產生大範圍“異象”，說得誇張點就是改天換地，必然會引起其它國區的注意，沒有就說明是第二種——副本內容與降臨區域差不多，互相融合，在城市原有建築的基礎上進行改變。
比如大廈“長高”，材料轉換，廣告屏從2D變3D等等，動靜會相對小很多。
但只是“相對”。
生活在降臨區域內及附近的人，依然會親眼見證這一系列超出自己認知的變化。
西六區也是有玩家的，官方不可能不採取措施，他們大概率已經打過一架，只是消息被封鎖，不知道誰輸誰贏——儘管理論上擎光企業在現實世界是無敵的，他們的科技太前沿，但也不能排除西六區玩家擁有反物質武器的可能。
萬一是官方打贏了，繳獲了擎光企業的技術，並自信心膨脹爆炸，想要掀起新時代的波瀾呢？
“你消息還挺靈通，這事可沒多少人知道。”男人詫異地看了顧池一眼，給羊排翻了個面，撒着調料道，“上個月埃諾利斯亞那邊確實有反動派鬧事，不過當天晚上就被官方鎮壓了，沒亂起來，好像也就炸掉幾棟樓吧。”
上個月就降臨了？
顧池問道：“你確定是被官方鎮壓？”
“之前確定，現在嘛……嘿。”男人頗有深意地笑道，“說不好是誰鎮壓誰。”
原本大家小日子過得好好的，就算通脹嚴重，貨幣每年貶值，西六區也依然是世界前列的發達國區，人均小資階級，從來不用擔心吃不起飯，整體發展不說穩步向前，起碼也是無功無過，官方沒理由搞什麼新法案。
儘管男人個人十分崇尚這次自由變革，但它的的確確不符合官方的作風。
這個時候再倒回去看上個月在首都附近發生的衝突，一切就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稍微對各國發展史有了解的人都容易看出來，這做法很像國區易主，新王摧毀舊王的殘黨。
不過這些跟他一個屁民沒什麼關係，他不在乎誰當家做主，只知道迷幻藥和女人都已經合法化，且賺錢渠道也多了不少，白天沒事擺擺攤賣賣羊腿，晚上再幹點其它行當。
比方說——
“給。”男人將烤得香辣流油的羊腿切成塊，煎了兩張薄餅捲起來，放進口袋遞給顧池，順帶往裡捎了一張名片。
【新鮮腰子，欲購從速】
顧池：“……”
看來本地居民對新法案適應得很快。
白天做白天的生意，晚上做晚上的活計，有點賽博都市的味了。
這座城市離西六區首都這麼遠都受到了賽博文化的薰陶，埃諾利斯亞怕不是已經徹底變成了夜之城。
一個月時間，足夠擎光企業適應現代社會並掌控埃諾利斯亞，他們想找對方借技術恐怕沒那麼容易。
不過……
這羊排煎餅的味道還不錯。
攤位沒有桌椅，顧池瞧着街對面有個小哥剛買好炸麪包，直接蹲在路邊開吃，便有模有樣地學着他，也和幽幽子一起蹲到街邊，體驗了一把真正的路邊早餐。
顧池一口下去，滿嘴鮮嫩焦香，嘴脣都被油漬染得亮晶晶的。
幽幽子吃得就文雅多了，主要是嘴比較小，捲餅太大放不進去，只能從邊角小口小口地咬起，她一邊吃，一邊偷偷看着顧池，目光落到顧池滿是油跡的脣上，看起來很香的樣子，忍不住伸出小舌頭舔了舔。
“一直盯着我幹嘛？”顧池不滿道，“你知不知道這叫女凝，很不禮貌的。”
開場就是一拳，打得幽幽子險些被噎着，她紅着臉努力把嘴裡的羊肉嚥下去，說道：“什麼女凝，我只是看你吃得一嘴的油，一點都不雅觀。”
“你不懂，這叫隨心所欲，不拘小節。”顧池道。
吃個東西哪有那麼多講究，有些時候他吃得比這還猛呢，也沒見姐妹倆和凰姎有什麼意見。
“那也要注意不要滴到衣服上啊，很難洗的。”幽幽子好像真的很在乎這點似的，拿出一包紙巾拆開，抽出一張給顧池，“快擦一擦。”
“等一會兒，沒空。”顧池另一手正拿着手機，在看導航。
幽幽子早猜到他會這麼說，心跳略微加速，壯着膽子將手伸到顧池嘴邊：“頭轉過來。”
顧池：“？”
“都說了很難洗，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搓衣服上。”幽幽子輕哼道，也不管顧池古怪的目光，用紙巾輕輕擦拭起他嘴角的油漬。
乾淨晶瑩的指甲不經意間觸碰到顧池的雙脣，暖人的溫度便順着指尖流淌回來，讓她秀巧的耳垂都蒙上了一層薄紅。
“Shit。”
街對面忽然傳來一句不輕不重的罵聲。
顧池下意識擡頭。
恰巧一輛皮卡從路中央駛過，擋住了他的視線。
等皮卡開過，街對面吃早餐的小哥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半塊啃了一半的麪包裹着油紙孤零零扔在地上，被尾氣吹起一角。
顧池：“……”
發生了什麼？
總覺得跟自己有關是怎麼回事？
“好了，你接着吃吧。”幽幽子藉機把手收回來，將紙巾捏在手心，一會丟垃圾桶。
“哦。”顧池垂下頭，繼續劃拉地圖研究路線。
幽幽子見他沒追究，紅撲撲的臉蛋上揚起一抹嬌羞的笑容，等到顧池一擡眸，她又斂去脣角的弧度，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自己的煎餅。
五分鐘後，羊排全部下肚，顧池也找好了路線。
還是不急着回酒店，順着這條街下去，繞一圈再去市中心，到處看看，玩的同時多找幾個人問問，看還有沒有更多關於擎光企業的情報。
幽幽子對此毫無意見，她巴不得和顧池多逛逛呢，平時可沒這機會。
於是，兩人拖着箱子，兜兜轉轉，彷彿真是一對來西六區旅遊的小情侶，一路吃吃喝喝，購物玩樂，還去海邊看了看碧藍的西大洋，在沙灘上留下一串大大小小的腳印。
而在大洋彼岸，一個身着黑袍的男人也在看海。
這裡是夜晚，滿天繁星碎落於海面，被風拂起星光盈盈的波瀾。
如此美輪美奐的海上夜色，卻沒有更多的人看見。
男人的背影孑立又孤獨。
他手裡握着一束光，光裡流動着模糊的數字影廓。
它們交錯、重疊，再分開、排列，最終組成一個時鐘，飄向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