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人和章老太太閉門談了小一個時辰。
中途時何氏過來,守在門外的冬青衝她笑着搖了搖手,何氏會意,沒有進去,在門口轉了個彎就回去了。
外頭日頭高,楚維琳就躲在了清暉苑裡,好在今年冰的存量不緊,四個角上擺了,再有寶槿打扇,倒也不會出了一身悶汗。
寶蓮原是想去頤順堂裡等消息的,陸媽媽拉住了她,道:“有消息自會來報,我們巴巴的過去等,反倒是顯得姑娘着急了一般,萬一叫老太太覺得姑娘輕佻……”
寶蓮一聽就明白過來,趕緊謝過了陸媽媽,若是她的一個思慮不周,叫姑娘平白受了些閒話,那可怎麼是好。
等頤順堂裡談妥當了,章老太太叫人喚來了何氏,由她引着夏淑人出府,而後閉目靜靜坐在羅漢牀上,半天也沒有動。
渝媽媽打了簾子進來,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輕聲道:“老太太,該吃藥了。”
冬病夏治,章老太太天寒時有些嗽喘,叫大夫診了,說是夏天裡慢慢調理會改善許多,這才日日用起藥來。
從渝媽媽手中接過藥碗,章老太太一口飲了,取茶水漱了口,嘆息道:“我這些日子總在想,這一個個都要嫁出去了,我身邊還剩下誰?從前她們圍在身邊我嫌吵,現在倒要覺得冷清,也是老了。”
渝媽媽聞言。不禁笑了:“等着娶孫媳婦進來,就熱鬧了。”
章老太太苦笑着搖了搖頭,楚維琮和楚維璂離成親還要好多年呢。在那之前,幾個姑娘早就嫁了。
這麼一想,連原本瞧着不怎麼舒坦的楚維琳和楚維璦都覺得親切了些。
“去把維琳叫來。”
冬葵急匆匆走了這一趟,楚維琳沒有耽擱,領着寶槿便到了頤順堂。
“坐下吧,”章老太太說完,又吩咐冬葵。“小廚房裡有放涼了的綠豆湯,去給姑娘端來。”
楚維琳心中詫異。今日章老太太待她這般親切,實在難得。
上了年紀的人講究養生,不似年輕人貪涼愛冰碗,這盛了綠豆湯的碗兒摸着略有些溫。楚維琳小口喝了,等着章老太太發話。
“夏淑人剛走,常府老祖宗挑了挑,七月裡沒什麼好日子,我想着不如過了中秋,八月二十六這日子不錯,時間也寬裕些,都能準備妥當。”章老太太道。
七月各府都忙碌,且不說馬上要到的七夕。等到了月半中元,都要祭祖,城中熱鬧放河燈。各種事擠在了一塊,匆匆忙忙的反倒不好。
常老祖宗很是講究禮節程序上的東西,自是不肯馬虎的。
楚維琳也曉得這個道理,便點了點頭:“全憑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頷首,又囑咐道:“不能因爲覺得時間長就耽擱了,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你們幾個姐妹年紀太近,到時候一個個排着上轎。各人都忙各人的,別指望姐妹們能幫上一把。”
姑娘家出嫁,要備的繡品實在太多了。
因爲楚維琬要等崇王世子回京,大禮怕要拖到了明年開春,到時候楚維琳都及笄了。
前頭還有楚維瑢和楚維琛,就跟章老太太說的似的,幾個姑娘一個個排隊上轎,哪會有彼此幫襯一把的時間。
楚維琳應了,想到自個兒要提的事情,多少有些忐忑,半響才猶豫着開了口:“祖母,中元將至,家裡是要祭祖的,但孫女還想去母親墳前上柱香,告訴她,孫女的婚事。”
提到江氏,章老太太的眉頭皺了一皺,正想拒絕,可轉念一想,楚維琳這話並無錯處,身爲子女逢人生大事,告知父母這是天經地義的。
暗暗嘆息了一聲,章老太太這才點頭答應:“等過了七夕再去。”
章老太太能應允已經是開了恩了,楚維琳也不計較這麼幾天的工夫,含笑應了。
七夕女兒節,姑娘們最是看重的一個日子。
天剛亮時,寶蓮就帶着兩個小丫鬟去園子裡抓來了喜蛛,等楚維琳準備妥當,便去了長房。
璋榮院裡格外熱鬧,別說是幾個姑娘,亦有不少丫鬟湊在一起嘻嘻笑着說話。
穿針乞巧,楚維琬拔了頭籌,笑着收了巧資,便坐到一旁和楚維琳一道吃巧果。
楚維瑢是專研過的,對於花瓜很有心得,今日擺出來的也都出自她的手。
楚維琳瞧着好看,笑着問了楚維瑢幾句。
楚維瑢笑得有些靦腆:“就是一個練,我不曉得刻壞了多少瓜果呢。這個還好些,巧果我就怎麼都炸不好,沒個樣子。”
楚維璦亦湊了過來,楚維瑢見狀,叫人取了刻刀來,快速雕了一朵曇花給楚維璦:“送你的。”
楚維璦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引得楚維琛也仔細琢磨起來。
一時熱鬧。
黃氏見她們一道,眼眶不由有些溼潤,低聲與顧氏道:“也就這一年了,明年這時候可湊不到一塊來乞巧了。”
顧氏剛要點頭,就見丫鬟水煙衝了過來,嚇得她不由喝道:“做什麼!有沒有規矩了!”
水煙可顧不上規矩不規矩的,喘着氣道:“太太,二奶奶剛剛發作了。”
“又發……”顧氏的第一反應是苗氏又發脾氣了,許是夏日裡挺着一個快足月的肚子實在難捱,苗氏入夏之後的脾氣越來越差,雖不至於對婆婆和丈夫冷言冷語,煙萃苑裡的大小丫鬟婆子可沒少受責罵,顧氏也是生養過的,曉得這脾氣是收不住,等孩子生下來了就好,因而也沒有多加管束。只是這三天兩頭的鬧騰。顧氏也有些吃不消了。
剛開口說了兩字,見水煙急切成這樣,突然心念一轉。顧氏急道:“什麼發作了?肚子?”
水煙忙不迭點頭。
苗氏是頭一胎,發作到生下來也要不少時辰,黃氏便道:“慢慢說,怎麼個發作法?”
叫黃氏這一穩,水煙深吸了一口氣,道:“突然就痛起來了,二爺讓把奶奶挪到了耳房。彩玉去叫穩婆了。”
顧氏卻是坐不住,與黃氏說了一聲。匆匆就趕去了煙萃苑裡。
黃氏是伯孃,頂上還有聞老太太盯着,也不好怠慢了,入正屋裡與老太太說了聲。出來便讓姑娘們都先散了,自個兒也過去幫忙。
苗氏直到天黑透了才生下了一個女兒,往各院裡報了,此時楚維琳剛剛吹了燈,隱約聽見外頭說話聲,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不曉得一睜開眼睛,那盒中的喜蛛會結出怎麼樣的網來。
苗氏頭胎得了個女兒,顧氏自有遺憾。但聞老太太瞧着挺高興的,她也不好在面上露出些情緒來,畢竟爲了那銀子的事情。聞老太太還惱着她。
前頭大奶奶蘇氏已經得了一個男孩了,這次添一個曾孫女,聞老太太心滿意足,總歸是年輕夫婦,將來還要再添子嗣的。因着就生在七夕,聞老太太取了乳名叫巧姐兒。
巧姐兒洗三那日也很熱鬧。
添盆時。顧氏這個祖母要顏面,便是因利錢損了不少銀子。也咬咬牙拿出了壓箱子的一塊羊脂玉掛件,這原本是爲了孫兒備下的,現在也只能應急,等苗氏生了兒子的時候再想法子弄個更好的來。
楚維琳在翌日出了府,章老太太有些不放心,可叫楚倫煜陪着去,她不用細想就知道兒子又要添層心傷,乾脆罷了這個念頭,撥了冬青跟着一道去。
臨近中元,上墳之人不少,城門處通行不似平日裡順暢,好在楚家自有山頭,出了城門後便速速上了山。
守了祖墳的是楚家的家生子,日日看守着,墳頭也沒有添新草。
楚維琳跪在江氏墳前,合掌默唸着心中的話,足足說了一盞茶的工夫,眼眶發紅了才從寶蓮手中接過來三炷香插上。
回到京中,突然想到了素芷堂的糕點,便吩咐車把式繞到東街,想帶一些回去。
素芷堂外頭排了長長的隊伍,車把式把車略停遠了些,讓個隨行的婆子過去買糕點。
寶蓮微微挑了簾子看了一眼,估摸一時半會怕是買不好,便道:“姑娘,奴婢去前頭水香坊買些水粉。”
寶槿一聽笑了:“替我也買一盒,寶蓮姐姐替我選了。”
寶蓮笑着去了,寶槿隨口和楚維琳說了幾句水香坊的事情。
水香坊胭脂雖貴,東西卻很好,城中只要是手中有些閒錢的小娘子都愛用,便是深宅大戶之中,也頗受大丫鬟們喜歡。
寶蓮入了水香坊,正仔細挑選,突然聽見邊上有人喚她,她擡頭望去,頗有些眼熟,再一想就回憶起來了,是翡翠居的那位李娘子。
“姑娘來選胭脂?”李娘子笑着靠過來,低聲問寶蓮道,“不知道上一回貴府的姑娘在其他地方有沒有挑中合心意的首飾?我們翡翠居剛到了些新東西,還請姑娘賞臉來看看。”
寶蓮眼珠子一轉,抿脣沒有應話。
上一回的事情,不說楚維琳,她和寶槿都是厭煩了翡翠居的做派的,便是要挑東西,也斷不會再帶姑娘去那裡。
李娘子是個生意人,最會猜人的心思,取出一錠銀子要塞給寶蓮:“姑娘自個兒也來挑挑,保管價廉物美。”
手中的銀錠子不小,寶蓮本能地要握住,突然一個激靈,想到周媽媽的事體還是楚維琳高擡貴手了,若她不小心行事,姑娘要是追究起來,她還要不要這個差事了。
寶蓮趕忙把手抽了回來,不肯接那銀子,又怕李娘子繼續糾纏,乾脆也不選什麼胭脂了,匆匆往外頭走。
隔得老遠,寶蓮就見到自家馬車邊上多了一匹青驄馬,馬邊有一個少年背對着她站着,她一時認不出來,等到了近前,纔看清是楚維璟。
楚維璟是偶然在東街上看到了帶了家徽的馬車便過來問一聲的,見是楚維琳,便乾脆等着想一塊回府。
寶蓮鬆了一口氣,問了安之後上了車。
寶槿見她沒買來東西,正奇怪呢,就見一個人影從遠處快速衝了過來,跪倒在楚維璟身邊。
楚維璟定睛一看,卻是趙三兒。
趙三兒上氣不接下氣:“爺,不好了,清霽巷那兒出事了!”()R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