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上鬧得不歡而散,塗氏又是被指着鼻子罵的那個,心中越發是不快的,聽了常鬱晚幾句抱怨話,也只是隨口應付了幾句。
常鬱晚看着眼裡,心中清楚狀況,朝楚維琳眨了眨眼睛,不多言了。
楚維琳抿脣淺淺笑了笑。
等回了宅子下了馬車,楚維琳一眼瞧見常恆淼背手與兩個兒子說話,語氣不忿。
等說完了轉身而去,塗氏只好急急跟上。
楚維琳走到常鬱昀身邊,低聲道:“怎麼了?”
常鬱昀搖了搖頭:“回去再說。”
等關上了門,纔好仔細說今日事體。
楚維琳猜的不錯,外頭男丁那幾桌,的確是掀了桌子的。
本就是彼此有隔閡,白日裡見了,問聲安的表面功夫還是能做的,可今夜吃了些酒,脾氣就有些收不住了。
馬老太太的幺子,舊都這裡的八老爺冷嘲熱諷了幾句,甚至是冒出了對老祖宗不敬的話,常恆淼幾個原不想和他計較,聽他越說越過了,這纔回應了幾句。
常恆翰幾兄弟都是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最厲害的就是一張嘴,能挑事能和泥,八老爺一個半薰之人哪裡會是對手?
嘴上功夫不行了,仗着酒勁撒起瘋來,甚至是面子裡子全不顧了,一把掀了席面。
當時場面不僅混亂,而且尷尬,常恆淼想着這總歸是祖宅裡頭,又是中元這樣的日子,裡頭還有幾位老太太,便提議進花廳裡賠個禮。
哪知道一到花廳外頭,就聽見馬老太太對着塗氏一頓訓罵。
便是隻罵塗氏。因着親疏關係,常恆翰都要掛不住臉了,更何況馬老太太話裡話外全是在說老祖宗的不是,常恆翰又怎麼能忍?
不說長了,往後總要在舊都生活三五年,若是隨着祖宅這裡的親戚隨意指桑罵槐,他們會以爲京城來的好欺負。越發變本加厲。
可也不能把臉皮子徹底撕破了。他們算是“外來客”,名聲要是壞了,總歸要多些事端。畢竟,舊都多世家,也有不少在朝中爲官的,三人成虎。誰知道會被抹黑成什麼樣子。
“父親的意思,今日能指着太太罵。明日也不曉得會說道誰,往後該有的禮數不缺,旁的往來就算了,平白多是非。”常鬱昀道。
楚維琳頷首。這是應當的,誰讓他們都是晚輩呢。
日子慢慢平穩下來,楚維琳除了偶爾去長房那裡說會子話。也就只與灝七太太那兒走動。
到了中秋,按理是該在祖宅用晚飯的。這會兒彼此都歇了心思,免得席面上再鬧起來,各自擺各自的。
九月十九拜觀音,徐氏來與楚維琳商量,是不是去一趟玉素庵,一來拜佛,二來看一看盧氏,也讓嵐姐兒見一見母親。
楚維琳捧着熱茶,思忖道:“我倒不反對去玉素庵,上香嘛,玉素庵也是很好的,我們去看看大嫂,也就圖個安心,只是嵐姐兒那裡,不如聽聽她自個兒的意思,嵐姐兒現今說小也不小了,這些日子,我瞧着她長大許多,讓她自己選,要不要見大嫂。”
徐氏聞言一怔,木然道:“總歸是嵐姐兒的母親,嵐姐兒她……”
話說到一半,徐氏自個兒都搖頭嘆氣:“罷了,大嫂扔下嵐姐兒就走了,也沒顧忌母女情分。嵐姐兒若恨她,也是正常的。”
“倒也不能讓她恨,大嫂再不是,也不該去恨,只是要不要見而已。”楚維琳苦苦笑了笑,道,“婉言姑娘的事情,你是曉得的吧?”
徐氏點點頭。
婉言的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從金州回來的僕從們都很喜歡婉言,便是說起事情時都是言語裡多有偏向,徐氏也聽過,當時既厭惡杜徽笙的不孝不義不仁,也佩服婉言的果決。
“婉言只是想和過去了斷,並非恨杜徽笙。”楚維琳道。
徐氏張了張嘴,想說母女感情與那並無恩情的夫妻是不同的,話到嘴邊還是嚥下去了,同與不同,該是嵐姐兒自己琢磨的事情了。
最終,嵐姐兒還是想去見一見盧氏。
馬車上,徐氏不無擔憂地看着嵐姐兒。
楚維琳瞧着眼裡,柔聲與嵐姐兒道:“見了你母親,姐兒有想過與她說什麼嗎?”
嵐姐兒嘟了嘟嘴,低着頭,良久道:“她給我做的衣服,我很喜歡,我會穿的。嬸孃,我今兒個這件裙子,就是母親做的。”
楚維琳和徐氏都沒有料到嵐姐兒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徐氏偏過頭抹了抹眼淚,楚維琳擁了擁嵐姐兒,輕輕拍着她的背。
玉素庵裡,香火極旺。
她們對舊都各府女眷們並不熟悉,只彼此點頭算做招呼,亦有有心攀談的,留了名姓。
大殿後頭,楚維琳尋到了盧氏。
盧氏去了一頭青絲,着了尼姑袍子,手中一把掃帚清掃落葉。
楚維琳想,盧氏在出家之前,怕是從來沒做過這些活。
“大嫂。”楚維琳喚她。
盧氏聞聲擡頭,轉過身來,見了來人,她淺淺笑了:“你來上香呀?”
平和安寧的模樣讓楚維琳一愣,她有好些年沒在盧氏面上瞧見過這樣的神情了,似是那些舊事煩惱隨着她的青絲一併落去,再不存在心頭。
盧氏笑容溫和,楚維琳注意到,她的手不在是從前一般白皙,變得發紅粗糙。
楚維琳啞聲道:“大嫂,我和三嫂一道來上香,嵐姐兒也來了,她有話與你說。”
盧氏微怔,可她沒有說什麼前塵往事已經過去,從前的盧氏死了,貧尼法號如何如何的話,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又笑了:“好,我去看看姐兒。”
盧氏與楚維琳往廂房去,知道盧氏不想說府中事情,楚維琳只問盧氏在玉素庵的生活。
盧氏仔細說了她每日飲食起居,道:“聽起來清苦,實則安心,我想,我過得比原來好的多。”
嵐姐兒見了盧氏,一時語塞,站在那兒良久,才緩緩道:“母親,我來看你。我在府裡很好,您莫要擔心。那些衣裳我很喜歡,我會穿的。您看這裙子,我穿得好看嗎?”
盧氏靜靜看着女兒,笑容裡帶着幾分放心:“好看,真的好看。”
曉得她們母女兩人定有話要講,楚維琳和徐氏也就暫且避開了。
徐氏低聲囑咐了衛媽媽,千萬要仔細伺候留意着,衛媽媽忙應下了。
楚維琳與徐氏道:“我瞧她們兩個都是通透了的,便是抱着掉幾滴眼淚,也斷不會出什麼大事體,三嫂你放心。”
徐氏幽幽嘆了一口氣:“這樣便好。今日看嵐姐兒這狀況,我安心不少,我就怕她表面上接受了,心裡還存着念頭,不想大嫂出家。現在看來,就像你說的,嵐姐兒是長大了。”
“我們也就盼着她們好。”楚維琳附和道,“大嫂如今的精神,比在府中是強多了,不說她這般是不是對得起嵐姐兒,好歹,比讓她拘在府中整日痛苦要強。”
徐氏緩緩點了頭。
也不知道那兩母女單獨說了些什麼,等楚維琳和徐氏回去時,衛媽媽正伺候嵐姐兒淨面。
嵐姐兒仰頭與她們道:“母親先走了,謝謝嬸孃今日帶我來玉素庵。”
徐氏從衛媽媽手中接過帕子,替嵐姐兒擦了擦:“嵐姐兒記着,大嫂還是記掛你的,我們也會疼你。”
嵐姐兒重重頷首。
入了秋,這天氣就有些時冷時熱了。
九月末時,京城裡來了信,章老太太過世了。
楚維琳捏着信紙,許久說不出話來,分明是離京之時就曉得遲早會有這一日的,而章老太太實則已經拖了很久了,照大夫們之前預估的,她連夏天都挨不過。
京城和舊都算不上遙遠,只是孝期在身,又是出京前就和楚府裡商量好的,就沒有回京,只使人往舊都楚氏那裡報了喪。
這一年不比往年,竟是折騰到了臘月裡,才真的冷了起來。
楚維琳已經安排好了要送去各處的年禮,臘月裡忙碌,有些腳不沾地了。
可出乎意外的是,京城裡又來了信,聞老太太也過世了。
楚維琳詫異不已,之前分明是說聞老太太還能堅持個兩三年的,怎麼突然就……
按說如今京城裡的紛爭牽連不到楚家,一切都還平順,聞老太太只是下不了牀,並非病重,楚家裡頭也沒有你爭我奪些什麼,聞老太太不至於突然離世。
可事實就是如此,流玉捧着信來回看了兩遍,回去屋裡哭了一宿。
常府本就沒有出孝期,這年臘月也過得簡單,只是祭祖時少不得回去祖宅。
楚維琳看着祖宅裡佔地極廣,修繕精美的祠堂,裡頭一層一層依着輩分排列的靈位如排山倒海一般,讓人感受到了這個家族的百年底蘊。
祭祖有規矩,常恆翰幾兄弟作爲嫡長,自是身份不同些,祖宅這兒的便是心中不忿,除了嘴巴上咕噥幾句,也無他法,尤其是在祖宗牌位跟前,哪個還敢隨意放肆。
待過了臘八,年味一點點濃了起來。
正當百姓們沉浸在要過年的歡喜之中時,國喪的詔書傳到了舊都。
朱皇后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