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琳和楚倫歆出了鬆齡院。
日頭偏西,只餘西邊那一抹晚霞映亮了半邊天。
楚倫歆低聲問楚維琳道:“維璟的婚事,你事先知曉嗎?”
楚維琳也不瞞她,頷首道:“從前大伯孃那兒不就提起過嗎?是三哥哥爲了我們,不肯答應的。我前些日子探過三哥哥的口氣,他對語姝妹妹似乎是中意的。三哥哥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拖着吧……”
楚倫歆聞言,嘆了一口氣:“維璟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他。與其讓語姝和四姑爲難,不如就此化了局面。”
“我也是這麼想的,”楚維琳順着楚倫歆道,“四姑母畢竟是老祖宗的親女兒,當初退婚,常府不至於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現在不一樣了,外頭看我們可是半死不活的。若老祖宗真去求了,四姑母和語姝妹妹夾在中間,要添多少煩惱。”
楚倫歆設身處地地想,若她處在常恆熙的立場上,當真是頭痛得緊:“我也心疼語姝,只是老祖宗那兒……還是小心仔細些,莫要連累了自個兒。”
楚維琳衝楚倫歆淺淺一笑,楚倫歆是真心疼她,所以事事爲她着想,她心裡一暖,道:“叔母放心,老祖宗呢,她那日問起語姝妹妹的事體,我聽她的口氣,似是對空明師太起了疑心。”
楚倫歆腳步一頓,偏過頭看向楚維琳,沉聲道:“當真?我之前就覺得有些怪怪的,可老祖宗信她,我總不能潑冷水。”
“老祖宗是覺得太巧了。”楚維琳解釋了一句。
楚倫歆聽懂了,連連點頭,道:“確實是這個理。維琳。老祖宗既然存了防備之心,她定然有自己的主意和辦法,我們不用過分擔心,只要謹慎些,莫要拖了她的後腿。”
一面說,一面走到了宜雨軒外頭。
楚維琳送了楚倫歆進去,正要回頭走。忽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她拉住楚倫歆問了一句:“叔母,你說我們家裡,有哪個恨趙氏恨得巴不得整個趙家都一併陪進去的?”
楚倫歆面色一白。瞪了楚維琳一眼:“這些話莫要亂說。”
嘴上是這麼說的,可楚倫歆還是仔細思忖了一番,末了搖了搖頭:“你曉得的,趙氏手段硬。家裡上上下下的,總會有人對她有些不滿。背後罵幾句的人怕是不會少的,可要說恨她恨到連整個趙家都不放過的,我真想不出來。況且,家中丫鬟婆子的。哪個有本事去陷害她趙家?”
“丫鬟婆子們沒本事,做主子的呢?”楚維琳喃喃道。
楚倫歆一聽這話,反倒是笑了:“咱們府裡太太、老爺、奶奶們。哪個會把自個兒前程家庭一塊賠進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沒有這等愚昧人。你婆母不在京裡。我和你不會做那等傻事,六弟妹麼,她靠着她的賢妃姐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和趙氏又沒有不共戴天的仇,不會去攪這攤渾水的。”
這話在理。
楚維琳之前和常鬱昀討論時,也想過這些。都是姓常的,都是一家人,真的過不下去了也就是提前分了家,又沒有深仇大恨,怎麼會連自個兒都賠進去。
楚維琳回了霽錦苑,常鬱昀抱着霖哥兒玩,父子兩人嘻嘻哈哈的,楚維琳從常鬱昀的面上瞧不出半點兒的緊張和壓力,那份笑容讓她都跟着放鬆下來。
楚維琳把楚維璟和葉語姝的婚事提了,又說了老祖宗的態度,常鬱昀笑着道:“既如此,等空明師太再來時看吧。”
三日之後,空明師太再次登門。
老祖宗佯裝無奈,嘆息道:“師太,不瞞你說,我思前想後,本還是要去與我外孫女兒說一說的,可她已經定了婚了,我實在不好橫插一手,可再找一個吧,又尋不出來……”
柳氏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楚倫歆:“語姝定親了,和誰啊?”
楚倫歆悄悄回她:“是我孃家的三外甥維璟,我也是前幾日聽老祖宗說起來才曉得這事的,聽說是小半個月前就換了八字帖子,去法雨寺裡請大師合了之後,就定下了。”
柳氏拿帕子掩脣,嘆道:“這也是巧了。我說句掏心掏肺的實在話,哪家哥兒都比鬱暉強,換作是我,我撞死了也不會讓鬱曚嫁給品行如此不端的人。語姝是逃過一劫,卻不知咱們家裡,如何收場了。”
實在話也好,違心話也罷,楚倫歆並不接茬,她們就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說悄悄話,萬一叫老祖宗聽見了,平白惹來麻煩,楚倫歆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所以纔要空明師太過來,她算得準,定是有法子的。”
這麼和稀泥打太極一般的說法,柳氏只好訕訕笑了笑。
空明師太皺了皺眉頭,道:“老祖宗,上一回貧尼說過,若換一個八字,只怕沒有這麼合適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總比干等着強些。”老祖宗很是無奈。
“既然老祖宗這麼說……”空明師太的指尖輕輕拂過手腕上烏黑的佛串,她閉上了眼睛,口中唸唸有詞,隔了會兒才停下來,唸了八個字。
段嬤嬤提筆記了下來,交給了老祖宗過目。
空明師太道:“這個姑娘的八字,雖比不上前一個,但也不差。”
老祖宗看了一眼,仔細回憶了一番,並沒有什麼印象,她謝過了空明師太。
空明師太摘下了手腕上的佛串,放在掌心上看了看,而後她一手用力,佛串便斷了開來,她取出三顆佛珠,交給了段嬤嬤。
老祖宗不解,空明師太解釋道:“貧尼也知道,京城裡,尋一個人太難了。可惜貧尼造化不夠,只能算出八字,卻沒有能力斷其名姓。這串佛珠是貧尼的師父傳給貧尼的,有佛緣有靈性,若最後真的尋不到人,就在府邸東側尋一個近水之處,燒了之後埋入土裡,可保家宅平安。”
府邸東側近水之處?
楚維琳在腦海裡走了一遍,長房不遠處,倒是有一處湖水。
燒了之後埋入土地,這又是什麼講究?
楚維琳看不透空明師太,只能把疑慮嚥下。
老祖宗讓柳氏與楚倫歆一道送空明師太出去,自個兒研究起了那三顆佛珠。
那是三顆檀木珠子,戴得久了,烏黑髮亮,摩挲一番,還有淡淡香味。
老祖宗讓段嬤嬤收起來。
柳氏和楚倫歆回來,試探着問了老祖宗一句:“那個新的八字,還是照原來一樣,多尋些紅娘、穩婆問一問嗎?”
老祖宗把八字交給柳氏,道:“自然是要找的。不管如何,家裡辦個喜事,衝一衝晦氣也是好的。”
柳氏應下了。
只是這人還未尋到,常恆晨就帶了些新消息。
卻是叫所有人都愣怔住的消息。
大趙氏死在了牢裡。
常鬱曄一聽這話,只覺得胸口發脹,叫盧氏攙扶住了纔沒有倒下,常鬱曉紅着眼睛說不出話來,常鬱暉垂着頭,一雙手緊緊攥拳。
常恆翰什麼話也沒有說,脣角線條繃緊,目光銳利。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涼氣,叫常恆晨把話說說清楚。
常恆晨點了頭,把得來的信一一報了。
就這兩日,這次抄沒的所有人家的女眷都要充入奴籍,上頭正一一清點着,到了趙府女眷那兒,許是因爲趙涵憶和趙侍郎夫人的死,她們的情緒很不穩定,甚至有幾個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彼此你推我你扯你,大趙氏混在其中,腳下一滑,撞到了牢門的大鎖上,血流滿面。
那幾個失心瘋的,都是叫趙涵憶和趙侍郎夫人的血駭着的,一見鮮血,一下子就亂了套了。
到最後,大趙氏救不活了,趙家人又傷了好幾個。
老祖宗聽完,半晌才喃喃了一聲:“大概就是命裡有這麼一劫吧,哎……”
落了大獄也好,充入奴籍也罷,人活着,總歸有個念想,總盼着有轉機能救一救,可如今,人沒了,還有什麼辦法能想的?
常鬱曄心裡跟塌了一個大窟窿一般,幾乎咬破了下脣。
老祖宗疲乏不已,叫衆人都散了。
楚維琳與常鬱昀緩緩往回走,低聲問道:“你怎麼看?”
常鬱昀睨了楚維琳一眼,道:“你指什麼?”
楚維琳努了努嘴:“大趙氏。”
“琳琳,心裡明白便好。”常鬱昀意有所指,說得格外簡單。
楚維琳心頭一顫,會意過來,她垂眸道:“是啊,明白便好。”
趙府逢此大難,常府救不得,可也不能做出休了大趙氏這等無情無義之事,大趙氏還是常恆翰的妻子,等大趙氏充入奴籍,常府有這麼一位太太,實在是擡不起頭來。
往後便是常府脫了困,再蒙了聖寵,可只要大趙氏活着,她的身份就是一個笑話。
老祖宗絕不會眼瞧着這等事情發生的。
那日夜裡,她和常恆翰閉門談到了深夜,恐怕就是爲了這事情吧。
大牢裡混雜,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在大理寺裡當差的常恆晨又有些人脈,實施起來並不是難事。
楚維琳握緊了常鬱昀的手,前世時她沒有親眼見到大趙氏的死亡,而今生,這一刻竟然來得這般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