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蓮是急匆匆回來報信的,但也只能說出她離開葉府外頭時的情況,如今怎麼樣了,卻是不得而知的。
楚維琳弄不明白葉家反應,想着這麼熱鬧的事,常鬱昀那兒不可能沒有半點耳聞,便耐着性子等他回來。
哪知過了常鬱昀平日散值回府的時間,人卻沒有出現。
又揣着心思等到掌燈時,常鬱昀纔出現在霽錦苑門口。
楚維琳起身相迎,常鬱昀迎面而來,眉宇之中少了平日的淡然,卻添了幾分疲憊,楚維琳一愣,倒是把問題都嚥了回去。
“水茯,打些熱水給五爺梳洗。”楚維琳吩咐着。
常鬱昀去了淨室,楚維琳依舊在東次間裡等着,流玉靠過來附耳與她道:“五爺是和六爺一道回來的。”
和常鬱暉一道?
楚維琳挑眉。
常鬱昀換了身衣服出來,楚維琳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流玉守了中屋。
“六叔叫你帶回來了?”楚維琳低聲問常鬱昀。
常鬱昀正喝茶,聞言也是一愣,反問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他今天跪在葉家門口。”楚維琳撇了撇嘴。
神色之中全是不滿,光瞧着神情,常鬱昀就曉得楚維琳想到了哪些,乾脆放下茶盞在軟榻邊坐下,握着她的白皙小手,道:“都曉得老祖宗不會輕易就點頭的,昨兒不也想着今日他會去葉家嗎?只是我們都沒想到,進不了葉家,六弟會直接跪在大門口。”
楚維琳頷首:“誰又能想得到?畢竟四姑……”
常鬱昀嘆息一聲:“是我低估了老祖宗的決心。”
直到從翰林院出來,常鬱昀才曉得常鬱暉在葉家門口跪了一日了,楚維琳能想到的那些,他在一瞬間就想明白了,而後,是心寒。
前世過往歷歷在目,沒有想透徹的那個人分明是他,老祖宗一直是老祖宗,爲了常家的利益可以忍痛倉促分家,可以犧牲很多利益,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和過繼來的外孫女,與常鬱暉相比,能有多少份量?
鬆齡院裡甚至點了人手候着他,那是老祖宗的親信,叫常鬱昀去把常鬱暉帶回府。
唱戲就要唱全本,常鬱暉跪了這麼久,該有的效果也都有了,他又不能自個兒起身走,自然是要家裡人去“勸”上一番的,這個職責,做長輩的都沒有常鬱昀這個傳臚兄長有用。
老祖宗說要全家上下一條心,還真不會放過叫常鬱昀出力的機會。
常鬱昀無奈,卻不能故意反抗老祖宗,只好去了葉家外頭,好說歹說把常鬱暉帶了回來。
“這些面上的事情,我越不過老祖宗。”常鬱昀與楚維琳解釋道。
楚維琳又何嘗不懂這其中道理,沒有硬碰硬的能力,這時候和老祖宗叫板,那是暈了頭了,韜光養晦,楚維琳深知這四個字的意思:“我曉得。”
這三個字叫常鬱昀揪着的心略略放下,看得出來楚維琳是真的明白,而不是隨口一句,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這一世再來,常鬱昀不怕別的,就怕在與老祖宗意見相左,而他又只能順着老祖宗的時候,楚維琳不理解不接受。
常鬱昀沒有再解釋,而是繼續說事情:“我估摸着,明日也不會太平,六弟跪上幾天,葉家那兒就不好處置了。他們不會讓六弟進門,但跪在門口,又不能趕不能打,倒是他們受制於人了。”
“真的沒什麼辦法?”楚維琳問道。
“他們總要拿個法子出來的。”
葉家上下的確在想法子,而常恆熙那裡,葉語姝紅腫着眼睛伺候湯藥。
常恆熙是真的病倒了,常鬱暉往那裡一跪,她還有什麼不懂的,原本心底裡對孃家的最後一份念想,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徹底冷透了。
從最初以爲能與老祖宗好好談一談,到最後不得不紅臉白臉上場,可那畢竟是她的親孃,再氣她再惱她,以後她可以去求去跪,母女有多大的仇?等事情都過去了,老祖宗真的會不理她不要她了嗎?
可現在,她沒跪,常鬱暉卻來跪了。
葉語姝的名聲和一輩子,老祖宗都豁出去了,這是生生要逼死她們娘倆。
常恆熙一口氣沒接上,直接厥了過去。
醒來後,丈夫當值未歸,葉語姝是在她身邊的,而來看望她的妯娌,言語裡多是同情。
叫孃家逼到這個份上,做女人的感同身受,常恆熙人緣好,也沒有受什麼奚落嘲笑。
到了這一刻,還惦記什麼孃家,惦記什麼母女和好?她有葉語姝就夠了,她也不求什麼了。
而葉五老爺回府,和葉老太爺一番商量之後,自不會管葉二老爺說的順着臺階下,好生安慰了妻子一番。他是朝廷命官,就算他的女兒以後說不到好親,他難道養不活一個姑娘?養一輩子都不會送去常家叫人作踐!
等第二日,常鬱暉又出現在葉家門外時,葉家依舊如故,緊閉着大門根本不理會他。
這一切也是在常鬱暉的意料之中的,他現在也不求着葉家開門,只要跪在這裡就行了,至於葉語姝,老祖宗也與他交過底了,葉家低頭最好,不低頭再另說一門親事。
常鬱暉沒什麼異議。
從小到大,他一直知道葉語姝會是他的妻子,最初的時候,他是起了些討好的心思的,可漸漸的,他看得出來葉語姝並不想見到他,甚至是躲着他。
是守規矩?是不好意思了?常鬱暉仔細想過,到最後恍然大悟,其實就是葉語姝不待見他。
不待見就不待見吧,常鬱暉不是那種越挫越勇的性格,反而是隨波逐流,他有別的心頭所好,尤其是一個又接着一個,他如魚得水,越發不會惦記着葉語姝了。
要是沒有出這等事情,娶進來也沒關係,事已至此,娶不進來就換唄,常鬱暉又不是會求着誰粘着誰的人。
但做表面功夫,常鬱昀是贊同的,他這些年深諳此道,要不然也不會瞞得過一家上下了。
連跪上三天,葉家再沉得住氣,也該有些說法了。
常鬱暉想着這些,也不覺得時間難捱。
青石衚衕走動的人不算多,卻也不是沒有,昨日見過了熱鬧,今天各自腳步匆匆,看一眼常鬱暉也就過去了。
只有一人,緩緩走過來,停在常鬱暉的身後。
常鬱暉不是傻子,他覺得不妙,本能地回頭想看一看來人身份,那人飛快擡起一腳,正好踢在他背上,力道大得他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那人顯然很懂打架的伎倆,一屁股坐到常鬱暉身上,猛得一連串拳頭砸下。
常鬱暉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叫來人狠狠揍了一頓,根本沒有看清他的臉,就讓他飛快地逃走了。
過路人都驚呆了,到底還有腦袋清楚的,速速去常家那兒報了信。
常鬱暉被人擡回了常家,這麼大的動靜,瞞不過人,霽錦苑裡自然也曉得了。
楚維琳思想前後,也沒弄明白是哪個對常鬱暉下了手,葉家那等門風,是斷不會做這等事情的。
鬆齡院裡,老祖宗也是這麼判斷的,葉家若會下手揍人,早在常鬱暉從牢裡出來之前就會把常家鬧個雞飛狗跳了,怎麼會拖到現在被她逼到了被動的位置上。
大趙氏淚眼婆娑,常鬱暉傷得極重,她如何會不擔心,叫老祖宗勸了幾句,才怏怏回去。
老祖宗說了不要追查,大趙氏卻不會這麼放過,遣了人手去,費了些工夫之後,抓到些蛛絲馬跡。
原本以爲能出一出氣,哪知道這底下的事情越來越難堪了。
那人就是個打手,背後的是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張廣鴻,他大把大把的銀子都投在了瑞喜班身上,只因爲他看上了瑞喜班的名角蘇子毓。
張廣鴻喜歡蘇子毓,就是欣賞,而沒有存什麼污穢心思,蘇子毓見他坦蕩,倒也與他成了友人。
直到元月初九,瑞喜班在常府唱完了戲,蘇子毓卻叫常鬱暉設計了,張廣鴻尋到他的時候,蘇子毓只剩下了半條命。
張廣鴻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可他收拾不了常鬱暉。
直到聽說了常鬱暉的那處宅子,又曉得醉花樓也在他手裡吃了虧,張廣鴻把信兒給了醉花樓,本想着打一頓出氣,哪裡曉得運氣那般好,正好叫官差撞上,把常鬱暉扔進了牢裡。
一同被抓進去的還有瑞喜班的蘭戲子。
聖上大怒,原本見瑞喜班給皇家唱戲風光而捧着的那些人作鳥獸散,張廣鴻一個人撐不起來。
瑞喜班離開了京城,張廣鴻照顧傷重的蘇子毓,直到他月末時病重不治。張廣鴻料理了蘇子毓的後事,見常鬱暉跪在葉家門口唱苦肉戲,哪裡還忍得住,叫了個人出手了。
張廣鴻原想着出口氣就走,眼瞅着走不掉了,乾脆一遍遍告訴別人蘇子毓的悲慘,常鬱暉的狠毒豈是他現在跪一跪就能蓋住的?
這京裡都知道張廣鴻與瑞喜班、與蘇子毓的關係,想到常鬱暉的品行,自是全信了的。
一時間,不僅僅是市井百姓,連深宅後院裡,都在說着蘇子毓。
他本就是紅角兒,連宮裡娘娘們都追捧的紅角兒。
一下子,常鬱暉昨兒個才撈回來的那麼一丁點浪子回頭的名聲有沒了,變得可惡可憎起來。
大趙氏得了信,半天緩不過來,她想,老祖宗是對的,不去追查,張廣鴻走了,哪裡會添出這麼多事情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