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車廷筠帶我去看了一場老電影, 晚上一有時間我就想去那家小電影院,也可以說只要車廷筠一沒時間……奇怪的是哪怕人跡再稀少,它仍然靜悄悄地藏在深深的小巷子裡, 好像脫離了時間的束縛。
這一晚, 我看完一部老電影, 心中有些感慨, 蝴蝶效應是一部很老的科幻片, 很老,也很經典,十分讓人深思。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就在邁出小巷子的那一步,我感到左側有一道快速的疾風襲來, 伴隨着看不出面目的黑影……我來不及呼痛, 眼前就被一陣五顏六色的畫面覆蓋, 緊接着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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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被綁架了。
昏暗的小倉房,白慘慘的燈光, 一股陳舊而發黴的木頭味。
後腦勺一片火辣辣的痛,陣陣抽痛,讓我連思索原因都顯得吃力。
如果我被綁架了……第一可能:保密協議泄露。第二可能是勒索錢財。
我希望是第二種可能,因爲第一可能帶來的後果嚴重得多……即使我安然無恙,以後的生活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但保密協議只有兩份, 一份在UX公司, 一份在我手中, UX的安全措施是世界頂尖的水準, 顯然從我着手調查會更容易, 但是……
我正惴惴不安着,就聽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聲音, 有個人開口說話了,說的是英文:“蒲愛牛,艾利克斯,SA-T研發者,UX公司終身生物技術顧問……未滿二十歲的天才,沒說錯吧?”
我心裡一沉,這是尋仇者,他會報復我甚至殺了我。
有個男人從陰影裡慢慢走出來,他身上有着一切瘋狂的人共有的特徵,佈滿紅血絲的眼球,疲憊而神經質,凹陷的臉頰,病態而憔悴,皺巴巴的衣着,落魄而骯髒。這是一個外國人。
他在我面前蹲下,慢慢從身後摸出一把水果刀,在我眼前比劃着,他嘶啞着聲音說:“你害的我公司破產,妻離子散,你說我該怎麼報仇?”
我恐懼地看着他手裡的刀子,銀色的刀光在他眼底劃過,陰惻惻的兇惡。
我心中覺得他必然是罪有應得,但卻不敢說出來。
他突然發狠,水果刀唰地朝我而來,一下子扎進我的左側肩膀,真疼……
我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然後在又是一刀捅過來,這次落在我的右腿上,我渾身一顫,眼前一片漆黑。但在劇烈到讓人發狂的疼痛中,我卻感到一種精神脫離了□□的恍惚……我甚至迷迷糊糊地在不知何處的意識中覺得哭聲迴盪在狹小黯淡的倉庫中有些刺耳,我猛然一驚,感覺被稍稍拉回,疼痛霎時洶涌而來,我不能死……
我勉力爲自己打氣,我看完電影的時間已經不早了,超過十二點爸媽一定會擔心,會有人來救我……我這麼想着,卻不能止住血液的流出,我很快陷入了不能動彈的昏迷中,只有一點混沌的意識,像在做夢一樣。
我聽到外邊,不遠處響起嘈雜的腳步和說話聲,有警笛,救護車,還有……
倉庫大門被破壞掉,一聲巨響,有一個人衝了進來,我睜不開眼,在白亮的燈光中,我看見了他的臉……
一瞬間,好像真的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夢境,在很多年前,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裡,同樣是白亮的燈光,同樣是對我當時而言無法擺脫的困境……有一個人走了過來,擦去我臉上的淚水,用力抱住我,說:“不哭,不哭,沒事了。”
那個人是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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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出現的很突然,也很及時。
自從幾個月前我再一次拒絕了他的工作邀請,他就沒再聯繫過我,可是車廷筠卻似乎對此上了心,找了很多宏天集團的資料來看,車廷筠說的很複雜,但總結起來大概就是阮玉遇到了點麻煩,似乎是他新推選出來的屬下被集團董事長免職了,在雜誌上還刊登了一期。但我覺得這好像和我沒什麼關聯。
車廷筠還要上學,爸爸媽媽也有工作,倒是阮玉不知爲什麼最近聯繫非常密切,好像下了決心要把中間空白的四年時光統統補回來,住院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他每天都會來醫院待一會兒。
中午開始下起小雨,到了一點鐘,外邊天色陰暗,狂風大作,雨點如同冰雹一樣打在窗戶上,就像電影裡的末世一樣。
我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哪也去不了,只能看着外邊發呆。
雨下個不停,病房的門被推開,輕輕的“吱呀”一聲,幾乎埋沒在雨點聲中,一個身穿修身西服的男人一點一點露出來,褲腳和衣袖都洇溼了一大片,他放下雨傘,走過來坐在我牀邊。
我一直覺得阮玉和以前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了。好像是他身上一直以來讓我有點畏懼的東西不那麼明顯了,卻並不是淡化了,而是隱藏的更深了。
我一直說不清那是什麼,從前甚至沒意識到,直到白牡丹告訴我了她的直覺論,我纔開始有意的刻意的去注意。
阮玉比我大七歲,今年應該有二十三四了,成熟穩重,風度翩翩,所有形容成功男士的詞都可以往他身上用。他左右看了看,拿起一個蘋果削起皮來,一邊說:“我剛纔問了你的主治醫生,他說再過兩週你就能出院了。”
我有點期待地恩了一聲。
他打皮的動作很流暢,小小的一把刀在他手上就變得活了一般。
阮玉把蘋果遞給我,頓了頓又說:“我查了抓你的那個人,他的消息來源是卡斯沃德家族……曾經的卡斯沃德。”
我一下子愣住了。短短的一句話,所含的信息量卻太大了。
阮玉看起來卻沒有細說的打算,“當年卡斯沃德家的獨生女去世之後,這個家族就開始走下坡路,這幾年的影響力一直在縮小,現在已經是不可挽回的頹勢。”
阮玉又說:“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年你算是目擊證人,事後本來應該配合警方,一些中間運作免去了這個環節,但是卡斯沃德家卻一直沒忘記你……”
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脫口而出:“爲什麼?”
阮玉頓了頓,說:“是我連累了你。”
我一時有點茫然,總覺得他還有許多事情沒告訴我。
他繼續說:“我擔心他們可能還會找你麻煩,你來我的公司吧。家族企業,現在的董事是我叔叔。”
我有點發愣,心裡突然靈光一現,阮玉先說連累我,又說我還會遇到麻煩,爲什麼?是因爲當年芮拉?我說了什麼,是阮玉告訴我的話……
我還有點茫然,但卻明白這回我無法拒絕他了。
我想了想,說:“好,我什麼時候去?”
阮玉好像不太驚訝,慢慢露出笑容,道:“下個月月初,我來接你。”
我看着他的笑容,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車廷筠反應很大,可我已經答應了阮玉,簽了合同,他成天擰着眉頭,不知道在擔心些什麼。
可是後來阮玉和我的關係卻沒有回到四年前那樣,他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只是偶爾接送我上下班,車廷筠狐疑了一陣就消停了下來,再後來阮玉攜女友高調亮相,車廷筠就再也沒提過阮玉了,但是我覺得他雖然不提,卻不是因爲淡忘了,而是像動物世界中夜裡的捕食者那樣,在不動聲色的虎視眈眈……我問他,他卻什麼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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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時間就過去了。
生活平靜的像水一樣,我心中隱隱覺得,白牡丹那時對我說的,或許真的說對了。
車廷筠迎來了高考。
他一點也不擔心,鎮定自若的模樣,白半袖和迷彩短褲,乾淨利落,健康的膚色和結實的四肢,准考證和一根筆,隨便地塞進口袋裡。
我對他揮揮手,說:“加油。”
車廷筠微微擡起下頜,信心滿滿地笑了一下。
三個月後,車廷筠如願以償考上了全國最好的軍校,收拾行囊,做車南下,那是一個炎熱的城市。
炎熱,遙遠。
但距離從最開始就不曾成爲一個問題。
車站。
乾淨而明亮的地磚,嗚嗚泱泱的人羣,第一批DS列車正式投入運營,車廷筠在我耳邊低聲說:“等我。”
我點頭說:“知道了。”
車廷筠走後不久,在經過了三年的拉鋸戰後,SA-T物質分析終端機終於進入了內地市場,北京成爲了繼香港後第二個投入大批量應用的中國城市,進程在這之後開始不斷加快,不斷加快,再沒有任何一家企業,任何一種力量能夠阻止它的腳步……又過了三個月,內陸城市全面實行SA-T投放實用。
每天我都能在各種各樣的平面媒體和影視,或者網絡上看到因此而倒閉的不法企業,黑加工場,甚至還有名聲斐然的老品牌……食品業,電商,化妝品業是受到影響最大的三個種類。
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暴力案件,一名男子集結了一夥人把店老闆的四肢打殘了,只因爲店內所供飲食大多安全超標。波及最大的卻是無數的小商小販,一時之間,大街上的路邊攤齊齊失去了蹤跡,報紙上屢屢刊登,失去了生計來源的個體戶,自殺、犯罪、哭泣……
經濟危機動盪了很久,但幾個月後,新生的充滿潛力的公司開始崛起,商品市場份額佈局全面洗牌,評論家說: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好的方向的動盪。
有多少人倒下,就有多少人站起來,歷史從不停下憐憫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