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拳頭大小的核桃從宋朝陽的手中滾落,她停下了腳步吃驚地看着自己寢室裡的人,渾身不自覺地顫抖着。上天跟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至少對她來說,是哭笑不得的。她的嘴脣微顫,口型像是在呼喊一個人名字,卻並沒有發出聲音。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仔細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個人和扎尼長的一模一樣,嬌俏粉嫩,面如桃花,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面頰,體弱多病的她雖然並不會像別人一樣正常的老去,三十幾歲的她,還擁有着二十歲小姑娘的模樣,可這張臉,畢竟已經不屬於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她的面頰蒼白無力,消瘦了許多,已然沒有當年青春嬌粉了,眼前的人卻一點變化都沒有。十幾年過去,不可能一點成熟的痕跡都沒有,還是那張稚嫩的面龐。
宋朝陽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皺眉想到,‘也許她是扎尼姐的轉世,可是,爲什麼她會知道我在這裡?難道她…沒有忘了我?難道她是爲了我來找宋緋復仇失敗後受的傷?難道她真的還記得我?她回來了並且找到了我?’
朝陽突然興奮了起來,高興地發出了聲音,“她沒有忘記我!她來找我了!扎尼姐!”朝陽興奮地抱起了眼前的人,冰冷的觸感迅速地從懷裡人的身上爬到了宋朝陽的身上,嚇了朝陽一跳。她探了探‘她’的鼻息,是有呼吸的。
“來人!”宋朝陽大聲向門外喊去,很快來了兩個宮人,“去!把御醫給我請來!記住!這件事情不準讓你們和御醫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知道!尤其是我的王兄,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們!”
宋朝陽兇狠地看着宮人,兩個宮人不禁同時打了一個寒顫,她們從來沒有看過公主這樣,便低下了頭,應諾道。一個宮人剛準備走出去,另一個宮人目光始終停留在屋內那個陌生人的身上身上,她一時沒忍住,問道,“公主,這個人是…”
“休要多言!快去!”宋朝陽突然發怒打斷了她。
“可是,宮裡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很有可能是刺客啊!”宮人忍不住頂撞宋朝陽,並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刺客?呵呵,是來取我性命的嗎?!”宋朝陽突然抱緊了眼前的人,語氣冰冷地像深冬的寒冰一般,“她是不會殺我的,但如果你們不去的話,我將化爲‘刺客’,要你們的命!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這有別人,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請過御醫!”
朝陽咬牙切齒地說道,兩個宮人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着實嚇了一跳。她們印象中的朝陽公主,是一個體弱多病,溫潤善良的人,也從來不會要求過她們做什麼。她們從她被封公主開始就一直跟着她。她並沒有一點主子的架子,平時與她們相處,都是以禮相待,很多事情自己能做的絕對不會讓她們去做,可現在,卻爲了一個可能是刺客的人威脅她們。這是第一次,不過她們心裡也明白,主子始終是主子,再理謙的主子也是會有主子的脾氣的。宮人沒有再說什麼,低頭應諾,便向御醫的方向奔去。
“瓦尼姐,我不會再失去你了!絕對不會!”宋朝陽緊緊抱着她,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給她,使她溫暖起來。
時間是個微妙的東西,在你有意識的時候,它像沒動過一般,在你沒意識的時候,它卻溜得無聲無息。宋朝陽好不容易感覺身邊的人有了一些溫度了,一大片陰影將她從這個‘陌生人’的身上脫離了出來。她轉過頭去,御醫正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着禮,她想也沒想放下了‘她’,一把拉過御醫將他拉到‘束汶翎’的面前,命令道:“救活她!不然你死!”
“是!是!”御醫的身體被朝陽壓得很低,他也沒有想太多,直接蹲了下來,拿出細線爲‘束汶翎’診脈。‘她’的脈象讓御醫不由得眉頭緊蹙,脈象平穩,卻又不似正常人一般,脈息極其緩慢,像是進入沉眠中的一般。
“到底怎麼樣了?!”宋朝陽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脈象平穩,不像是有任何傷病的跡象,但脈搏極其緩慢,像是勞累過度後的沉眠。”御醫解開紅線,照實回覆。
朝陽的表情有所緩和,不似剛纔那番緊張兇狠,“那她何時纔會醒?”
御醫謹慎地把手放在‘束汶翎’的鼻前,探試着‘她’鼻息的頻率。不快不慢,頻次較爲穩定。他緊張地收回手,生怕碰到眼前人的身體而遭到身後朝陽公主的懲罰。
“氣息平穩,須得充分休眠,臣這裡有些助睡眠的香,兩副過後,她應該就能得到飽眠。”御醫邊說邊從醫藥箱裡拿了兩副黃綠色的盤香遞給了宋朝陽,接着說道,“公主請寬心,您朋友沒事。”
朝陽微笑地點了點頭,剛纔的緊張怒氣瞬間消散,兩個宮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見識過剛剛憤怒的公主,這一刻和藹的宋朝陽對她們來說更值得害怕,因爲她們不知道,她們的主子下一次發怒會爲了什麼,又會如何對她們。
陽光照進朝陽寢宮,四處擴散着希望的氣息,天空晴朗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與此同時,同一片天空下的文槡國,卻四處彌散着絕望與束縛的味道。
一身黑緞錦繡龍紋長袍的張饒上站在文槡禁地裡,輕輕地撫摸着懷裡的新寵:一隻擁有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綠色瞳孔的黑貓。那種黑貓慵懶地躺在張饒上的懷裡,小小的它,似乎寄生在張饒上身上一樣,對他充滿了依賴。
“你說,神樹,還活着嗎?”看着一夜之間堆起的‘石山’,張饒上陰陽怪氣地對着黑貓言語,黑貓雙眼微睜,醉酒一般懶散地搖了搖頭。
張饒上慢慢地走向石堆,石頭密密麻麻地堆在神樹原來矗立的地方,顯然石山並沒有神樹高大,根本沒有辦法遮住禁地上空的陽光,溫暖的陽光照在張饒上的身上,顯得十分怪異。他面對面地貼着石山停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正下方,樹葉繭裡的蛛絲不正常地疾速跳動着,掙扎着想要衝破包裹在外的樹葉,卻沒有成功,不一會兒,又恢復了本來的平靜。可那一瞬間急劇的跳動,足以讓張饒上感知。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似乎知道了什麼一般,他虛着眼,蹲下了身子,將手貼在地面上。手掌上微小的蛛絲血脈,一點點地扎進了土裡。“嘭!嘭!”蛛絲撞上了無形阻礙,迅速彈了回來。張饒上一驚,閉上了眼睛,通過樹葉繭裡的蛛絲來感知地下的情況。泥土下面,神樹包裹成一個巨大的樹葉繭,樹葉繭的裡面,束汶翎帶着張饒上幾天前射入的蛛絲,靜靜地躺在一個小的樹葉繭裡。兩個樹葉繭周身混雜着五光十色的氣體網盾,那是神樹休眠時才能匯聚出的光束結界,結界與地底泥土融合,卻發揮了最大的威力。無論是汶翎體內的蛛絲,還是神樹頂上張饒上釋放的蛛絲,都無法突破此結界。結界堅硬而又厚實,卻又無聲無息,隱隱地融在地底泥土中。
“束汶翎,你這招還蠻精明的啊!”張饒上站起身子,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諷刺地說道。他看了看天空,陽光刺眼地打在他的身上,他轉念自語道,“這麼美麗天空,可惜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緩緩地低下了頭,撫了撫黑貓的頭,“也罷,既然你已經對我沒有任何威脅,我也沒有必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啊,美麗的疆土啊!我這就來擁抱你!哈哈哈哈!”說罷,張饒上仰天大笑,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文槡禁地。
朝陽公主的寢宮裡,另一個‘束汶翎’靜靜地躺在公主的牀上,宋朝陽警惕地守在‘她’身邊,這是第二天,她已經趴在牀邊過了一晚。御醫的盤香,她照吩咐點燃,但她並沒有去管它是否已經點完,她只是靜靜地坐在牀邊,靜靜地守着牀榻。
“咳咳…”牀榻上的‘人’出人意料地咳嗽了兩聲,經過昨天的調養,她體內屬於束汶翎的血氣與泥身已然完全融合,她從離開文槡禁地起,便已擁有了人的生命力。禁地的土不似外面黑黃,而是石灰般灰白色,束汶翎無意間傾下的淚血給本應灰白的臉面賦予潤紅的血色。
命運齒輪,就這樣,悄無聲息循環着。牀榻上的人似乎得到了完全的休憩,她的精力已經達到了頂點,她不自覺地深深呼了一口氣,眼皮慢慢地擡起,睜開了那雙陌生而又熟悉的雙眼。
宋朝陽瞪大了雙眼,她緊張地看着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動作。她的呼吸、心跳、時間,全部靜止了。她無數次地想象再見到扎尼公主,卻始終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重逢。現在的哈娜是滅族仇人宋緋最親密的親人,而當年的扎尼公主,卻是以不完整的轉世出現在她面前。朝陽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的人,雙手微微顫抖,握成了拳。
‘束汶翎’慢慢地轉過頭來,木訥地與她四目相對。就在那一刻,宋朝陽本以爲足夠乾燥的眼眶再也僞裝不了了,滾燙的淚珠刷地一下瞬間涌出,溼潤了她的半張臉。
“唔…”她迅速地擦去臉上的淚花,淚水卻像瀑布一樣奔流而出。“唔…”她強咬着嘴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恢復了平靜。‘束汶翎’皺着眉,慢慢地坐了起來,不解地看着宋朝陽。雖然她失去了記憶,感知與語言的能力卻沒有消失。
“你…你怎麼了?!”‘束汶翎’有些結巴地問道。
“轟”宋朝陽的腦袋像要裂開一般。當‘她’開口的時候,與扎尼一模一樣的聲音讓她不由得激動了起來,她沒有認錯人!可同時,那陌生的眼神,那質問的語氣,讓她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驚顫。雖然她已經猜到到眼前的人很有可能會忘記自己,可昨天見到她時,她還幻想着另外一種可能性,現在看來,幻想真的徹徹底底破滅了…
宋朝陽仰着頭,深深地呼了兩口氣,算是將情緒強壓了下來。“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看着宋朝陽溼潤的眼眶,‘束汶翎’不解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知道你以前是誰,卻不知道你現在是誰。”宋朝陽語氣溫和地說道,她伸出了手,緊緊攥着眼前‘人’的雙手,微笑地說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現在是誰,又爲何會在這裡?”
‘束汶翎’傻傻地看着她,不自覺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只感覺好像身體痛過一次,那是分裂般的痛處,可我卻無法想起其他的任何事。”
‘束汶翎’回憶着昏睡時的感知,那片長時間的黑暗裡,她的一切都是空白。
宋朝陽撫上了‘她’的面頰,用着極爲複雜的眼神看着她,“無論你現在是誰,又是否比我小,我認定你是她,那你就是她!”說罷,便緊緊地抱了上去,輕聲在‘她’耳邊呼喚着,“扎尼姐姐,我不會!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