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流言的內容突然搖身一變,將鳩摩的往事都扒拉了出來。實話實說,能呆在隱流裡的妖怪誰沒有案底?可是流言的內容,卻將鳩摩的過往細細剖細,着重散佈她在巴蛇山脈所幹過的見不得光的陰私事。散播者很聰明,巴蛇山脈多數妖怪生性開放,像鳩摩大人常常夜御數男這種牀邊花絮根本一筆帶過,着重所提的是她如何害死前任門主,以及如何挪用公賬、中飽私囊,還有偷偷與外部的某些宗派進行交易,而這些交易牽涉到南贍部洲的北方戰事……交易的內容用膝蓋想都知道,肯定是巴蛇山脈最負盛名的靈草和丹藥了。
無論在哪個時空,身居高位的領導人被扒拉出的貪腐內幕,都是羣衆最喜聞樂見的新聞,沒有之一;而安在鳩摩身上的罪名如果屬實,又以“以權謀私”這條最重要。
換了其他宗派,掌門或宗主如何紙醉金迷、花天酒地,底下的人也管不着。但在隱流可不行,因爲深諳隱流內情的人都知道,這個妖宗的真正首領是神獸巴蛇大人,而兩位門主不過是代行首領之職而已。雖說神君大人已經失蹤了幾萬年,歷代門主的權力越來越大,但手要是伸得太長,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畢竟有些事只能暗地裡進行,不宜擺到檯面上來任大家評說。
此外,牢踞北方的妖宗和南方已經互相爭鬥了數百年,期間累積起的仇恨乃是用無數的人命去填充出來的。如果鳩摩當真和北方宗派打得火熱,哪怕是避世不出的隱流妖衆,也會在心底默默地唾棄她。這還是隱流偏居南贍部洲西部一隅,若換了在東部、南部的宗派裡爆出這類猛料,掌門就是再有威信,都要考慮到門下弟子羣情激憤,少不得要徹查到底。
而這些流言散播速度幾乎比七仔飛得還快的最大原因,乃是鳩摩一向不得人心。若讓隱流妖衆用四個字來形容鳩摩,最可能聽到的就是“刻薄寡恩”。自執掌隱流以來,她的性格乖戾無情,又極少施恩於人,前些日子有個仙植園的丹師到寧小閒這裡來喝酒,喝多了還大着舌頭輕輕罵了鳩摩幾句,其中就有這句“刻薄寡恩”,幸好她一直都張着結界,纔沒被其他人聽去。
這流言就像是個引子,將大夥兒心裡的不滿都勾了出來。
這些事情傳了開去,鳩摩也坐不住了,可是令荊棘堂抓了一大幫子妖衆,偏偏就是找不到謠言的散播者。並且由於停戰期間,荊棘堂對抓來的天涯海閣長老進行了審訊,得出的結果對鳩摩更加不利!
這位長老並不硬氣。正好相反,荊棘堂只給他用了兩道刑,他就一五一十全招了,比前兩位使者還要軟蛋。
原來幾個月前有隱流中人尋到他,以百萬靈石爲酬,又以他的徒子徒孫性命爲脅,讓他找人將爆破蠱放到隱流的仙植園裡頭去。長老原也不肯,哪知這人竟然將他偷偷安置在民間的嫡系子孫給挖了出來,人名地址歷歷在冊,然後聲明他若不照辦,那就屠了他滿門,令他從此香火斷絕!可巧的是這位長老的子孫繁衍得十分興旺,儼然已經是個兩、三千人的大家族。這數千條子孫後代的人命,是沉甸甸的軟肋,立刻就將他的脊樑骨給壓彎了下來,於是反覆思量了多日,還是派出自己的心腹,照那人的吩咐辦了事。
仙植園爆炸一事,果然還是內鬼做的!已經多日無建樹的荊棘堂精神振奮,立刻要他去指認嫌犯。隱流雖大,但有條件辦成以上事情的人,位銜肯定也低不到哪裡去,這位長老拖着傷殘之軀,將隱流的高層挨個兒苦苦辨認了三、四日之後仍然大搖其頭。就在荊棘堂失去耐性,忍不住又要給他上刑的時候,這倒黴蛋終於看到了視野範圍內有個女子出現,隨後老淚都快要溢出眼眶,拼盡全力大吼了一聲:“就是她!”
他手指所向,衆人目瞪口呆,因爲他顫抖的指尖,不偏不倚地指向了——鳩摩門主!
鳩摩也幾乎石化了,清純的面龐有一瞬間扭曲起來。幸好她身居高位已經有些年頭,涵養功夫也練得不錯,重重怒斥了幾聲,才讓荊棘堂將這長老帶下去重審,並第一時間封鎖了這個消息,不讓其外傳。
以寧小閒現在的身份,當然看不到此事發生時的情況。她獲得的這些秘密消息,有一大半是七仔從青鸞那裡撬來的。這兩隻禽妖早已互見情意,經過端木彥一事,青鸞對盡心相護的七仔更加喜愛。妖怪之間哪裡有那麼多矜持可講,兩人的關係很快就發展到了戀奸|情熱……而牀|第之間、纏|綿之時,是很難守住秘密的。
這麼荒謬的指控,明眼人自然不會相信。鳩摩已經當上了隱流門主,爲何要反手去炸自己掌管下的仙植園?而此時突然又有流言傳出,她原本要炸了這園子然後栽贓到琅琊頭上。這流言雖然顯得過於粗糙,但勝在放出來的時機又選得極好,所謂三人成虎,哪怕大家心裡並非盡信,但望着鳩摩的眼裡,也就帶出了那麼幾分懷疑。
然後,最糟糕的壞消息,來了。
以鳩摩之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嬌軀也忍不住晃了兩晃,面色一白。
血梧桐再也撐不下去了,仙植園的丹師竭盡全力,也最多保它兩天不死。
血梧桐一旦嚥氣,對鳩摩所做所爲的責咎之聲會立時高漲,她都不敢去想到時要承擔多大的壓力。她毫不猶豫地下了一個命令:“隱流之中,誰能救活血梧桐,立刻便升任仙植園園長之職!”這道命令卻是典型的病急亂投醫了。以常理推斷,若是隱流中有誰能救活血梧桐,又怎會等到現在?
寧小閒接到這道命令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她已經將今日隱流下達的煉丹任務盡數完成,正和徐弄幽坐在樓前的青石小案邊下棋,旁邊還放着一盤烘好的莓子甜餅。
她的棋藝其實臭得要死,可是神魔獄裡無論是長天還是窮奇,都是空虛寂寞冷到成天研究棋局的人,所以她只需要放空腦袋聽從這兩人的指令,也能將徐弄幽殺得落花流水。老頭子被她漫不經心的神情態度氣得牙癢癢地,已經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無數次,怎麼也不明白這個看起來悠閒散漫的少女,在棋盤上廝殺起來爲何戾氣深厚、兇猛絕倫。
“不玩了!”他重重將棋子兒丟回罐中,從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口氣。正好此時七仔從外頭飛了進來,停在她耳邊一陣嘰呱。寧小閒彎彎的細眉一揚,將棋具收了起來,笑道:“走吧,好買賣上門。”
徐弄幽見到她的舉動哪還不明白,眼睛立刻瞪圓了:“小丫頭片子,你有辦法救回血梧桐?”
“或許有,或許沒有。”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你,可是……”徐弄幽難得結巴了幾聲,突然想起眼前這小姑娘的確從未救治過血梧桐,莫非她真有辦法?和她相處了小半個月,他對這小姑娘的丹道造詣也摸得清楚,算是很有本事了,可是離登峰造極還有一大段距離。這事兒透着玄乎,以他的能耐、以隱流衆多丹師的能耐都辦不成的事兒,難道她真能辦成?隱流的專職丹師,放到大陸上去,那都是個保個兒的丹道高手呢。
可偏在這時,兩人一鳥都覺得身上一冷,隨後寧小閒的結界外頭就突然多了個青衣人。他朝裡面望了一眼,很不滿地叩了叩結界。徐弄幽探頭一看,白眉揚起:“咦,居然是琅琊門主!”
他來做什麼?她也很意外,隨後撤了結界放他進來。
徐弄幽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是人精,見琅琊紆尊降貴到一個小小丹師的住處來,曉得自己迴避的時候到了,也不等人家開口,打了個哈哈道:“外頭的冬棗成熟了,我去摘幾個回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室內一時安靜下來。寧小閒取了水壺運起神力,將熱水燒開了,沏了一盞靈茶端過去。
“好茶!”琅琊汲了一口,先讚了一聲,隨後也不繞圈子道:“你最近可和鳩摩接觸了?”
這是什麼話?寧小閒微微一愕道:“什麼?”
他居然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你和青鸞,可曾將我要離開巴蛇山脈之事,說給鳩摩聽?”
她斬釘截鐵道:“不曾!鳩摩門主很不喜歡我。”
“那就是青鸞了。”他自言自語道。
她從他的話裡聽出了隱約殺氣,驚道:“出了何事?”
琅琊不答,只對她道:“這戰事若再持續下去,短時間內是結束不了。無論如何,你十天之後就要出發。”
他的耐性快用完了。寧小閒點了點頭,將他送出了小樓。
“這人什麼意思?”琅琊心事重重的身影才消失在空中,寧小閒就忍不住對長天道。
長天淡淡道:“這其中的彎繞你不懂。天涯海閣長老指認鳩摩爲炸園之人,琅琊有幾分相信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