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就是迦羅大樹倒下的方位。她只召了召手,那七名丹師都跟在她身後,飛掠過去。此時正好林衛們伸出藤蔓,將倒伏的大樹捲起、移開,以便於他們搶救被壓個半死的靈藥。丹師們正要上前,被她擡手止住了。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用神念來回掃視了幾遍,然後才伸指挨個兒點了過去道:
“你,照看青冥草。”
“你,負責紫金榴紅。”
“東邊那幾十株三葉芝被壓爛了,你去將它們的種子都收集起來,只要成熟的紫色種子。”
……
她口齒伶俐,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分配完畢,隨後拍拍手:“都動手,快!”
他們這一小隊人負責的範圍大概是方圓七十丈,基本是迦羅樹倒伏造成的重災區。衆所周知,多數草藥都是按種類集羣栽種的,她這樣一指派,將連同自己在內的八人劃分到不同位置,每人負責一小片區域,彼此之間並無交叉重疊,責任包乾到位。
衆丹師沒想到她有這份急智,都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各就各位忙碌起來。大抵是靈草,生命力都不會如雜草那麼頑強,只看種水稻麥子有多麼麻煩就知道了,又要防蟲害,又要防倒伏,遇澇遇旱還會欠收,誰聽說野草生長時遇過這些問題?這裡的靈材也是一樣,迦羅樹一倒,幾噸重的軀幹砸下來,壓死壓傷的藥草真是不計其數,它們歪扭着身子一副飽經摧殘的模樣。令衆凡師肉疼得臉上直哆嗦。這可都是大家心血的結晶呵!
偏偏治救這些寶貝還是個技術活兒,只有丹師和妖童子做得了。隱流裡趕來的護衛不計其數,都讓鶴長老黑着臉轟出去了:你們懂個P。你們會個P?都滾出去,別在這裡踩壞我的寶貝靈藥添亂子!
此時,仙植園內的防禦陣法已經開始運作,柔和的雨水從天而降,將大火澆熄;精通水系神通的妖怪們站了出來,將倒灌進藥田的大水像羊羣一樣重新趕回湖泊之中,隨後馭土築圍。重新將湖泊的邊緣修補起來。這招術法倒很新奇,寧小閒看得目不轉睛。
所謂分工越細,效率越高。這是每一個生活在現代工業社會的人都瞭解的常識。也正因如此,一個時辰之後,鶴長老劃分出去的其他小組還忙得人仰馬翻的時候,她這裡已經基本收工了。還剩下一口氣的靈草。都得了妥善的照顧——就拿專門照看青冥草的丹師來說。他一連照顧了九十多株重傷的青冥草,收拾到後面是越來越順手,手腳越發麻利,往往有一氣呵成之感,效率又怎會不高?——已經被當場砸死的,則被丹師們拔了出來,分門別類地放在她的面前以供審閱。仙植園裡不種尋常靈草,這些死掉的草藥收拾好了曬乾。也是珍貴的儲備。
她這一小隊負責的區域內,一共栽種了十二種草藥。她伸手從收集來的每一株草藥上拂了過去。口中念念有辭,彷彿正在清算點數。這動作,立刻讓某些心中有鬼的人惴惴不安:“她這樣計數是什麼意思,莫非她知道這片區域上有多少株死去的靈草?這怎麼可能?”
沒想到她數了一會兒,果然冷笑了一下,伸手對負責紫金榴紅的那名丹師道:“拿出來。”
這人一楞道:“什麼?”
“你的儲物袋中私藏了三株死去的紫金榴紅,並且在剛剛走過來的路上,我還看到你順手收了一根百葛藤的藤條在懷裡。”她淡淡道,“若所有的藥師都像你這樣中飽私囊,那麼仙植園這次遭遇的不僅是人禍,還有趁火打劫了。”
此話一出,其他丹師的眼光立刻落在這人身上,有氣憤、有不屑、有幸災樂禍。仙植園的專職丹師並沒有隨意採用靈藥的權利,平時也得用貢獻度來換取。這人的作法等於趁亂挖組織牆角,吃相難看不要緊,關鍵是還被人看在了眼裡!青鸞將衆人分組行事,而不是讓他們一窩蜂無組織無紀律地去救災,除了要提高效率之外,也是要各組成員之間互相督看,以減少這類落井下石之事的發生。這人立刻脹紅了臉,反駁道:“胡說八道,你哪隻眼看到我偷東西了?”
隱流妖衆的服從性很強,遠勝於一般妖宗。不過專職丹師享有的特權更多一些,無形中自恃更高。何況寧小閒的背景,這幾日已經傳遍了整個仙植園,人人都知道園內新來了這麼一個研製出瘟疫解藥的丹師。不過素未謀面,誰看着她是這樣一個年紀的小姑娘,心中也不會太服氣的,只是鶴長老既然指派她來帶隊,大家也就聽從罷了。
現在聽她這樣指摘自己,這名丹師哪裡肯服氣?
寧小閒笑了笑道:“好,我就讓你心服口服。你先負責了紫金榴紅區域,然後是幽靈菇。紫金榴紅一共是三百一十七株,倖存無好的是九十株,你救活了一百一十株傷草,手藝還當真是不錯,不過若非手快,又怎能私藏起存貨?嗯,被當場壓死的草藥,是一百一十七株。那麼現在,你擺在我面前的紫金榴紅是一百一十四株,還有三株,哪裡去了?”她冷冷道,“你說我若搜查你的儲物袋,會不會發現三株死掉的紫金榴紅?”
這裡所有人都差點被驚掉了下巴。敢情這位大小姐剛剛在林衛擡走迦羅樹後不讓自己動手,就是在清點這些草藥的數量麼?可是這裡一片紛繁雜亂,這方圓數十丈的範圍說大不大,說小卻也着實不小了,她最多用神識掃過兩遍,就能記住這裡每一株草藥的性狀?
這是何等可怕的記憶力?這是何等讓人羨慕的控制力?身爲丹師,他們都知道這種能力對於煉丹是多麼有用。此時就有人心下暗歎,難怪她能煉出瘟疫解藥,就憑着這樣的天賦,她的起點就要比別人高上許多。只是他們都不知道,這根本與她的天賦無關,也不是由於她的神識有多麼強大,而是她修煉的見微知著心法已經到了“入微”之境,幾乎能在腦海中重新構建起這整個西北角的草藥分佈的立面圖。發現幾株草藥缺失,又有什麼了不起?
這名丹師的臉色,卻是神奇地立刻由赤紅瞬間變爲蒼白。寧小閒在這裡的時日畢竟還是太短,哪裡知道隱流要處置一個人哪裡需要什麼證據?更何況他的儲物袋中,當真就有那三株紫金榴紅!
寧小閒不理會他的苦苦哀求,伸手喚來了護衛,只說了“偷盜罪論處”,就讓護衛將這名丹師拖了出去,一路上不知道喚起了多少丹師吃驚和畏縮的目光,顯然趁火打劫的傢伙不在少數。
開玩笑麼,因着長天的關係,巴蛇山脈連同整個隱流,早被她下意識地看成了自己的據點,有人在自己的園子裡偷東西,就像小偷將手伸進了她的荷包,這令她怎能忍受?可是其他丹師不知道啊,還只道她心腸冷硬,對隱流忠心耿耿,看她的眼神中終於也帶上了敬畏。
“做得好!”身後響起了兩下掌聲。衆人吃了一驚,轉過身去,纔看到鶴長老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大家身後,望向她的眼光中充滿了讚許,只是面上還是佈滿了愁苦之色。寧小閒笑了笑,將草藥都交了上去,這才道:“份內之事,倒是這裡有些古怪。”
她纖手所指之處,正是迦羅樹的樹根位置。誰都能看出,這裡原來坐着一個人形生物,只是離爆炸的源頭太近,已經被炸得粉身裂骨,只有被黑衣包裹着的血肉飛濺在各個角落。她指的是這一片位置,就粘着一大塊黑布和皮肉,裡面淌出來的血液,卻是綠色的。
“死掉的是個妖童子,只有它們的血是綠色的。”一個丹師低聲道。妖童子是精怪出身,與普通妖怪的血液顏色很不一樣。
眼力好的,此刻已經看出皮肉中嵌有異物。鶴長老目光烱烱地望了兩眼,沒有親自動手,而是擡手喚來幾個面目冷淡的隱流妖兵,讓他們上前驗取。寧小閒認得,這是隱流荊棘堂裡的人,此堂專負責追蹤、刑訊與審查。
這幾個傢伙手腳很快,取下了東西就走。不過她眼尖,已經看清嵌在妖童子皮肉裡的東西是什麼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透明、圓弧形的殘片,上頭還有細碎的斑點。這玩意兒明顯不是仙植園裡該有的東西,大概和這次大爆炸有些關聯,所以長天和窮奇互覷了一眼,都皺眉道:“這是什麼?”
她盯住這東西,心中若有所思。
時間流逝。幾乎在一個半時辰內,所有突發情況都得到了有效遏制,草藥的搶救工作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真正的損失應該比原本預計的要小得多,隱流運行起來的效率之高,即使放在現代社會也是值得誇讚的。然而望着這片面目全非的藥園子,沒有人臉上露出輕鬆之色。這樣重大的意外,巴蛇山脈已經有數千年不曾遭遇了,對每一個隱流人來說,這真是——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