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寧小閒雖未親見,但想來車裡那名侍姬大概臉都白了,正要再辯解,啚炆已經擡指往自己脣前一豎:
“噓——!”
他輕聲道:“不用再說了。”
而後,寧小閒的耳力就捕捉到很輕微也很清脆的咯喇一聲。
車廂裡頓時安靜下來。
寧小閒來不及細思這個聲響背後的幾重含義,因爲此時王軍行進的方向,正是金刀衛的擂臺!
巨獸越走越近,在地面上踩出了沉重的腳步聲。
最後,整支王軍在擂臺前方停住,整齊劃一。
氣氛忽然變得凝重而肅穆,受它感染,圍觀者的聲浪不由得漸漸小了下去。寧小閒的心反倒提了起來,這一出可不在計劃之中。
守在擂臺邊上的主考官匆匆趕來,二話不說,彎膝跪倒下去,長長道了聲:“恭喜監國凱旋!”
他這一帶頭,周圍的蠻人也跟着紛紛跪倒。
偌大的廣場上嘩啦啦一陣響動,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十五息後,全場幾乎沒有站立的人了。
所有人盡皆跪倒在地,心悅誠服道:“恭迎監國凱旋。”
礙於形勢,寧小閒也只得跟着跪了下去,暗暗將烏謬腹誹了百遍。除了少兒時代跟着舅媽去廟裡進香,她還真沒再跪過誰來。
然而這裡是沙度烈,啚末就公開宣佈過,但凡是烏謬所到之處,“見他之面,如我親臨”,所以包括啚炆的護衛隊也要從座騎上翻落下來,和其他人一樣跪倒在塵埃當中。
啚炆的大車裡面,依舊沒有動靜。
烏謬目光一掃,也看到了這架車,微微一笑,隨後繼續往別處看去。
長天倒是比寧小閒幸運得多,此刻依舊挺直了腰板,佇立在擂臺上。
不獨是他,所有守擂者都是這般。
沙度烈是敬重勇士的國度,無論誰站在擂臺上,都有權不對王者下跪。此外就是王廷中的刀衛行使守禦之職,對王族成員也不必行跪拜之禮。
她一直懷疑,這必然也是長天化身重泯去金刀衛競爭上崗的理由之一。
烏謬端坐不動,往上擡了擡手道:“都起來吧。”
他的聲音飽含磁性,是很悅耳的男中音,又因長期手握大權而帶出了濃濃的威嚴,聽起來就有兩分理所當然的疏遠和傲慢。
卻不討人厭。
在周圍一片簌簌起立聲中,他的目光在臺上的幾位擂主身週一一掃過。那目光飽含威煞,普通人莫說與他對視,就算低着頭任他看上幾息,恐怕也要心跳如擂鼓,很快暈厥過去。
當然,能站在臺上的都不是一般人。
長天的擂臺在左起第二個,烏謬一個個看過去,很快就望向了他。
寧小閒的心跳,在這一瞬間停住了。
她知道長天僞裝的功力深厚,可眼前這一位也不是普通人。
他能成功瞞過烏謬麼?
在她忐忑不安的同時,居高臨下的烏謬,目光終於落在了長天身上。
後者保持着平視,並不與這位如日中天的大監國四目相對。
只從這個動作,寧小閒就看出他心懷忌憚、不敢託大。
如他們知覺這樣靈敏之人,往往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一絲端倪。
然而長天這個動作也不會引起旁人懷疑,算得上中規中矩,也不卑不亢,因爲就算在沙度烈的大都當中,膽敢站在烏謬面前直視他本尊的人,也實在是不多。
烏謬的眼神在“重泯”身上掃視兩遍,而後輕輕巧巧地去觀察最後一個選手了。
呼,成功矇混過關。
周圍所有人幾乎都心率不齊,尤其在場的無數女性,所以寧小閒毫不掩飾地拍拍自己胸口,長舒一口氣。
心臟病都快被嚇出來了。
這烏謬的氣場強大自不待言,似乎連觀察力都是一等一的敏銳。
可惜這一回合,長天勝。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進行了首度交手。
烏謬收回視線,向主考官道:“衆勇士的資料呢,遞來與我。”
主考官不敢怠慢,趕緊將各位擂主的資料雙手奉上。
烏謬接了,翻動兩下就將每個人的戰績盡收眼底,隨後環顧四周笑道:“你們都下了注罷?從實招來。”
他嘴角一彎,位高權重的大監國一轉眼就變成了無數深閨女子的夢裡人。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會心的笑聲,有蠻人大着膽子接話:“下了,下了,大監國可是要來加註?”
人類、蠻人、妖怪,都有生性好賭的。這一次金刀衛選拔,官方和民間都開了盤口,允許大家下注。南贍部洲和天外世界的貨幣並不通用,寧小閒就算原本身揣巨資,到了這裡也差不多是一窮二白了,所以她也藉着這個機會下了幾注,打算混點兒零錢花差花差,賭本不僅有他們手裡帶來的全部盤纏,還包括了黑水城主蒲善獎賞給重泯兄妹的墨金了。
烏謬微微一笑:“好,我接下現在這個盤口,給獎池追加五百墨晶,你們與我對賭就是。我押的是……”說到這裡突然打住,取筆在擂主的資料上寫劃了幾下,隨後丟還給主考官。
“現下這幾擂當中,哪幾人能守擂成功,我已經寫在上面了。從現在起一個時辰內,大家可以下注,原本已經下過注的自動有效。小心些,等到所有結果都出來,你們可別賠得底褲都輸掉。”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皆大歡喜,再沒有了先前的拘謹。
寧小閒隔空和長天對望一眼,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暗暗吃驚。烏謬果然善弄權術,在籠絡人心方面實在有一套,連一點兒微小的機會也不放過,難怪深得蠻人愛戴。
這只是一個小小插曲,所以烏謬拍了拍掌,王軍又重新往前行進。
數萬人的隊伍,大都當然安置不下。這些蠻兵享受了民衆的夾道歡呼之後,還要駐回京郊,烏謬等人卻是要返回王廷的。
寧小閒看着走遠的軍隊,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
她久在軍中,一眼看出這樣的隊伍着實強大,就算隱流的妖軍能與之對抗又如何?想想南贍部洲其他仙宗各自爲戰、一盤散沙的場景,她實在有些煩惱。
罷了,明日事,明日再愁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