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泯身量很高,蒲善要踮着腳尖才能夠得着他的肩膀。若是換成他自己的心腹,現在已經自發彎腰方便老爺拍打了,重泯卻只說了聲“應該的”,連頭都沒低下去。
蒲善卻喜歡這樣的,不會逢迎拍馬,說明性情耿直,相對也更忠誠。
他笑眯眯道:“合仰部出了這樣的勇士,我們居然都不知道。”
城外的聚落,一般是以血緣關係維繫的部族,很少像人類那樣多種姓混居,也不歡迎外人。黑水城的官員,一年也未必去一次的。
重泯面無表情道:“仰合部原就是神明後裔,這幾百年盛產勇士。”
蒲善大笑道:“正是!”神之後裔的特點之一,是生具人形,不像其他許多蠻人的原形奇形怪狀,爲了迎合主流才化出人形。仰合部落即有這個特點,不過這片大陸上的同類蠻人也不少,難道個個都是神明後裔了?
不過他自然不會說出來,這些傢伙對自己的血統越是篤信,打架打仗才越是賣力。
這時重溪從重泯背後冒出頭來,雙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城主老爺,我們也出了力,有沒有獎賞?”
他們何止出了力?若沒有他們在,活生生的老爺現在已經變作了七、八段肉塊了。
這個小姑娘是何時潛到哥哥身後的,方纔怎地一直都未見到?蒲善微一愣神,也就道:“自然有賞。待我想想……”
他打量着重泯,眼神閃爍兩下,說出了一串賞賜,約莫是墨玉兩塊,墨金二百張,然後有十七、八張貴重皮草,一斤香料。
重溪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過飛快消失了,隨着哥哥一起向慷慨的城主老爺道謝。
蒲善擺了擺手:“不必,這是你們應得的。”目光不由得在重溪身上停留了幾秒。他這趟出門是爲親自押送糧餉,說起來也算是軍務,不好帶着一大堆女眷上路,只挑了個妍姬來陪着他,結果剛剛狙擊仄敏的時候,妍姬也死了。現在仄敏伏法,寂靜海最大的人禍已去,他今晚又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刻鐘,正有一種不好啓齒的衝動。眼前這小姑娘雖然樣貌平平,照他的妍姬相差甚遠,不過身材還是很不錯的。所以他笑眯眯問道:“重溪可有婚配了?”
重溪眼中當即露出了警惕之色,往兄長身邊靠去。
重泯反手摟着她肩膀,沉聲道:“有。”
他的手掌在妹妹纖細的臂膀上來回撫了兩下,動作很輕也很慢,卻有一種說不明的曖|昧意味。重溪低着頭任他撫摩,乖巧得像小動物,哪有先明的機靈勁兒?
蒲善也是個聰明人,不會漏過這個細節,一望之下就恍然了:原來當兄長的早將妹妹視作禁|臠,不許旁人染指。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從前的神明、現在的王族,都有過近親婚配的先例。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蠻族內依舊有近親發生關係的傳統,官方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只求他們不成婚就好。
所以蒲善甚至找不出苛責重泯的理由。他若強行將重溪要來,必定要先過重泯那一關。換在兩刻鐘以前,他不會覺得這是多大麻煩,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對方剛救了他性命,再說他心裡還有另一個盤算,現在不好開罪對方。
女人麼,這營地裡多的是,何必非要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
這個時候,調查酒水飯食的人回來了,報告道:“酒菜和杯壺中都測過了,沒有餘毒殘留;造飯取酒的廚子也嚴峻拷問過了,他們堅稱自己沒下過毒。”
蒲善奇道:“那是怎麼回事,誰替我弄死了仄敏?”仄敏喝下的酒是他的,暗中這人本想弄死的,該不會是他吧?
邊上站着的兄妹倆告辭,他這時神不守舍,哪有心思去管他們,揮揮手就給放了。
……
重泯兄妹臨時居住的房屋,已經在蒲善授意下換過了一套。雖然依舊是廢墟里的破宅,但至少面積大了一倍,還帶了個小院,別人再不能一眼看盡屋中場景了。
重溪左顧右盼,然後揮了揮手,屋中就旋起一股氣流,將塵埃和沙礫都帶到了外頭去。
“在這裡使用神通要小心,別露了餡兒。”重泯走到她身後,伸手去攬她的細腰。重溪卻不復方纔的乖巧,微一側身就從他掌下掙脫出來:“我出手殺了仄敏,又有誰看見了?”
仄敏並不是死在蒲善心腹刀下,也不是死在重溪一踢之下,而是喪命於她手。
那一抹從地底探出來的、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影子,就是重溪。她對戰機的把握一向精妙,這一次選在仄敏剛剛躍起之時,匕首即從他後頸玉枕直刺進去,直接攪爛了這人的腦子。仄敏全身勁道已泄,不過是順着先前躍起的餘勢,撲向了蒲善而已。就算後來沒有被砍掉腦袋,他也只能多活一小會兒。
不過她和重泯已經說好了,這一回他在明她在暗,所以最後還是重泯出來表現了一把。
“我看見了。”重泯低聲道,“在這裡倒也罷了,由得你練手,去了大都卻要老實些兒,那裡神境和混元境如雲,未必就看不破你。”
她淡淡地哼了一聲。
這兩人,自然就是寧小閒和長天了。
她擡頭望天,房子沒有屋頂,仰首就能看見天上的星辰。星光黯淡,因爲月光傾瀉如水,並且天上還有兩個月亮,交相輝映。
剛到天外世界,她也着實震撼了一把。
這一回是白虎履行三百年前的承諾,以己身神力硬生生撕開一個時空裂隙,送他們前來。不過這傢伙比較小氣,管送不管接,並不包往返機票,並且替兩人選擇的降落地點,也在天外世界南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
其實他也煞費苦心。
天外世界的蠻族,對於本世界事物的掌控能力要大大強於南贍部洲的妖族和人類,倘若外來者毫無準備地突然出現在蠻族腹地,那麼最可能的下場就是被圍而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