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閒沉着臉,一字不吭。卓爾秀已死,十二里鄉的秘密就隨他一起葬送了。現在除了皇甫銘和陰九幽的分身,誰也不知道那樹洞裡頭原本藏了什麼東西。
可是人已經死了,她難道要爲個套不出來的秘密,現在就和蠻人大動干戈麼?她可沒忘記,目前隱流的敵人還不是蠻人,並且皇甫銘和朝雲宗關係特殊,他先前又帶兵截擊卓爾秀的大營,令朝雲宗有了召回門人的機會。有這樣一份特殊恩情在,朝雲宗會坐視不理麼?哪怕白擎、劉長老和步天成等人滿心不想領這份情,甚至希望蠻人都死在這裡,卻也不能當着朝雲宗衆門徒的面這樣做!
衆目睽睽之下,他們必須維護朝雲宗的信、義的形象,堅持有恩必報、有情必償的形象。
更何況,此時長天還在她耳邊輕輕道:“皇甫銘身後那些蠻人,力量俱都增長!看來十二里鄉對蠻人本身的力量還有限制,出了這個範圍,他們才恢復了真正的實力!”
她就算在盛怒之下也是怵然一驚。先前皇甫銘率蠻軍圍攻卓爾秀大營的時候,長天就看出來這些蠻人的力量比祖先都弱了三成。此時方知,原來不是蠻人的力量減弱了,而是十二里鄉地界有些特殊,對他們產生了壓制作用。
既是如此,要拿下這些蠻人,拿下皇甫銘,付出的代價可就太大了。更何況她都能感覺到皇甫銘身後幾名黑衣人身上傳來的波動尤其強大,至少不輸給她自己、不輸給白擎,真要打起來,就算最後能勝也一定是慘勝。
每一分隱流的兵力都很寶貴,她能浪費在這樣無意義的戰鬥當中麼?所以她用力嚥下這口氣。甚至綻開了一抹笑容道:“殺得好,多謝你了。時間不等人,既然卓爾秀已死,我和白掌門這就要領軍回返了。”
皇甫銘聳了聳肩膀:“那我便不耽誤諸位時間了。掌門、姐姐,我們後會有期。”轉頭吩咐了一聲,就在蠻人衆星拱月般護衛下緩緩退入了林中。
望見他們退走,在場之人都悄悄鬆了口氣。畢竟蠻人戰力強橫。誰也不願這場仗打起來。
直到他們走出去很遠。寧小閒耳邊才接到皇甫銘的傳音,細若遊絲:“姐姐,我知道你對我動手是情非得已。並非你之所願……所以我不怪你,只希望你日後也莫要怪我。”
她驀地一驚,擡頭望去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
寧小閒重重嘆了口氣。刻意撇開心口的積堵,轉頭對赤必虎道:“虎將軍。儘快將這裡清理了罷。”
赤必虎點了點頭,接着就是一連串命令發佈下去。
卓爾秀已死,然而淵善軍還有部隊殘留在十二里鄉,所以接下來隱流和朝雲宗的任務就是搜殺這些失去了領袖的修士。就如同幾天前淵善軍對朝雲宗所做的那樣。
這便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借這會兒功夫,寧小閒走上前去。仔細察看了混亂的戰鬥現場,最後檢查到卓爾秀屍首。赤必虎跟在她身邊沉默無言。雙方都混跡沙場多年。卓爾秀在西北戰線上戰功赫赫,手握大權,最後死在這窮鄉僻壤的十二里鄉時,身邊卻只剩這麼幾名親衛跟隨,饒是赤必虎心志堅定,此刻難免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那味強力麻劑是寧小閒親手調配,只聞到卓爾秀血液的氣味,再蘸些尚未凝固的鮮血出來小做試驗,就明白這位大修士的死因,不由得喟嘆一聲。卓爾秀居然是死在了她爲皇甫銘準備的藥物上,當真叫做世事難料。
不過此時,七仔卻道:“看那裡!”
衆人看往他尖喙指向的方位,果然看到空中有鳥兒一隻接一隻地飛下來,停在十五丈開外的一株老鬆上。
就有修士輕咦了一聲道:“人面鴞?”
這種鳥兒灰羽白肚,身上還有白點,臉部凹扁,頭部上兩簇硬羽如角,有些兒像貓頭鷹,可是仔細看卻長着一副人臉,若是半夜見到了,真能嚇人一跳,正是淵善軍用來偵查敵情的人面鴞。步天成等朝雲宗門下過去幾天都被這玩意兒追蹤得不知不覺,雖說是未料到卓爾秀會動用異獸,卻也足證這種怪鳥隱匿之術高明瞭。
這種鳥兒單隻飛行倒也罷了,這麼集羣而出,偏偏落下來又靜悄悄地,沒有半點禽類的喧囂,又把那一張張怪誕的臉龐對準衆人,真是無聲的詭異啊。
老鬆上停了三十餘隻人面鴞之後,終於沒有新成員再飛下來,三十幾雙眼睛靜靜地望向衆人。
七仔清鳴一聲。
他是禽類中的大妖,莫說異獸了,就是隱流中的禽妖見了他都得俯首貼耳,尊稱一聲“七先生”。哪知他這聲極具威懾力的唳嘯出去之後,這幾十只人面鴞都如同泥塑木雕,依舊怔立在樹枝上,沒有任何反應。
七仔大爲不滿,正要上前,寧小閒卻攔住他道:“安靜!”
在她的注視下,人面鴞當中體型最大、羽翼最豐的一隻突然飛下來,降落在卓爾秀的屍體旁邊,叫喚起來。它的體型比別的人面鴞足足大上一倍,頭上有肉冠,眼角還有紅紋延伸出去,看起來就像女子描的眼線,異常醒目。
它一叫喚,剩下的人面鴞也跟着放聲長號。
這種異獸的聲音原本就和夜梟一樣駭人,又像貓兒在春天發|情時特有的啼叫。現在幾十只一起合奏,聽起來就是說不出的淒厲和哀痛!
這般叫了十來聲之後,人面鴞首領才低下頭,用腦袋輕輕蹭了蹭卓爾秀的身體。這動作充滿了孺慕和依戀,寧小閒一看就明白,這傢伙恐怕是卓爾秀親手豢養,才能培養出這樣深厚的感情。
果然人面鴞首領在主人屍首旁邊流連了幾息之後,就往衆人這裡望來,最後將目光放到了寧小閒身上,隨後振翅飛過來,落在她面前的地面,張開大嘴,居然吐出來兩個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