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飛樑鎖燕的傳奇
船到湖心時,有一處沙沙聲,是風過蘆葦所致。梅牽衣望着那近在眼前的蘆花兒,回頭來正要說話,卻見譚中柳忽然沉了臉色。
“這……”她的話未出口,便被他豎在脣邊的食指噤了聲。他彎腰撿起旁邊的書冊,再輕手輕腳地走近她來,指了指船篷,示意她到裡面去。梅牽衣不明所以,卻也明白眼下定是有情況發生。她如今內力不濟,眼力聽力自然比不得他,當下也乖乖地鑽進篷子裡,屏住呼吸。譚中柳隨後也跟着進了來,卻把頭伏在外面。
果然是有情況的。幾聲聽不真切的喁喁私語後,突然一個沉穩低嗓喝起:“荒唐!誰給的說法?”
另一個稍稍年輕一點的聲音連忙道:“此事乃譚大莊主透露。靈嬰樓從前就曾做過如此實驗,據說就連慕家莊的慕老莊主在嬰孩時期也被他們劫去煉藥,說是煉藥,其實就是研究時空穿梭之術。”
“無稽之談!”
“這並非無稽之談。師兄,無風不起浪,空穴纔來風。你當年與‘飛樑鎖燕’夫妻交好,對他們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難道不好奇嗎?”
半晌沉默後,那沉穩低嗓又重新響起,似是沉吟深思:“你是說……”
“正是如此。當年之事,師兄您知曉多少?”
又是半晌沉默後,那低嗓裡多了些遺憾與悲涼。“爲兄知曉的並不多。當年他們出事之時,我人在山東,未能及時得到消息。後來聽說此事,我匆忙趕去洛陽,業已於事無補。他們當時居住的莊子早已人去樓空,一向跟隨左右的展騰和問素也不知去向。這些年也再不曾聽說過他們,想必都已凶多吉少……還有那個孩兒,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師兄,問題就在這!‘飛樑鎖燕’當年在江湖上並未樹敵,但據說正是因爲他們誕下靈嬰,被靈嬰樓盯上,才遭來殺身之禍。但他們靈嬰在手,故此才神秘消失,連炸藥也奈何不了他們。可見,靈嬰之說其來有自,否則,靈嬰樓斷不至於前後執着一兩百年,仍熱衷於此。”
“若真是能穿過了時空,那……總是好的”那悲涼的聲音低低沉吟,半晌,又道:“所以譚笑書認爲,靈嬰樓想借靈嬰之力,往返時空?”
“這是其次。師兄您想想,若有往返時空的能力,他去到將來,瞭解了江湖上所有發生的事情,然後再回到現在,對我們的一切瞭如指掌,對未來了如指掌,想要控制我們,那還不容易嗎?”
梅牽衣聽到此處,已是心神大震,心亂如麻,後面他們再說了什麼,完全沒法集中注意去聽。“飛樑鎖燕”夫妻的傳奇,背後竟有這樣的猜測?從未來回到現在,從現在回到過去?瞭解所有發生過的事情?
這是荒謬的嗎?
不,不是,這已經發生了!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不是夢,不是預示,而是,她去到了未來,又從未來回到了現在!
“牽妹,你如此待我,我豈會負你?”
正心緒混亂之際,譚中柳的聲音驀地響在耳邊,呼出的熱氣撓得她耳際發癢。梅牽衣回過神來,直覺歪頭避開,側目對上黑暗中那雙亮晶晶的眸子。那一抹閃亮近在咫尺,還在靠近中,梅牽衣想也沒想,伸手擋住。譚中柳的脣落在她掌心,他順勢親了兩下,還發出啾啾的聲音,他胳膊環在她腰上,把她抵在蓬壁之間,又笑着道:“等明兒我去見你爹,親口向他老人家說咱們的事。牽妹,你允我吧。”
他的聲音又刻意壓抑,卻並不壓低,像是着意變音一樣。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息,梅牽衣頓時恍悟,答道:“你不怕我爹他……他打斷你的腿?”
“不怕,爲了你,一條腿算什麼?”譚中柳信誓旦旦。梅牽衣“撲哧”笑了,又頗爲難憂慮地道:“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我怕……怕我爹打斷我的腿……”
“嗚嗚,牽牽,只要你還想着爹,爹無論如何都捨不得打你的。”梅青玄的聲音突然從船的後方傳來,低沉喑啞,咬牙道:“但是這小子就不同了!”
梅青玄一把揪起譚中柳的後領,直接把他提起來往後摔開,低低喝道:“臭小子,人都走了,還裝什麼裝,還想佔我家牽牽的便宜?”
梅牽衣望着梅青玄,伸臂抱住他的脖子,軟綿綿的聲音嬌嬌地道:“爹,你什麼時候來的?”
譚中柳摸着鼻子爬起來,頗有些無奈,“梅前輩打從一開始就跟着,不是嗎?”
梅青玄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理直氣壯地道:“那當然,我家牽牽我能不護着嗎?”梅牽衣把頭埋在他肩頭,道:“爹護着,牽牽很好。”
譚中柳無奈地望了梅牽衣一眼,對梅青玄這過份的寵溺不置一詞,摸向船櫓,慢悠悠地搖着,篷船盪開漣漪,漸漸離開小島。
“爹,那兩個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梅青玄答得乾脆利落,隱隱還在生什麼氣。
“怎麼會不認識呢?爹,我都聽出來了,其中一個是洛陽回刀門的掌門,另一個是他師兄。那,爹聽說過‘飛樑鎖燕’嗎?”
“沒聽說。”
“怎麼會沒聽說呢,爹?我都聽說過了!飛樑鎖燕夫妻倆非常厲害,但被靈嬰樓害死了。爹不是說,靈嬰樓近幾十年都沒在江湖過出現過嗎?怎麼他們還能害死飛樑鎖燕?”
“你這丫頭,就不能給爹留點面子嗎?爹不*理這些江湖是非,看到了也要當沒看到,知道不?牽牽,快告訴爹,說你忘了。”
梅牽衣很委屈地望着梅青玄,爲難道:“爹,我沒忘。你認識飛樑鎖燕嗎?他們是不是真的像那個人說的那樣,嗖地回去過去了?”
梅青玄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道:“牽牽啊,這世上,不要別人說什麼,就聽什麼。尤其是男人的話,”說到此,狠狠地瞪了前面搖櫓的譚中柳一眼,“多半會哄人。”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爹除外。”
譚中柳摸了摸鼻子,不怕死地也補充一句:“牽牽,還有我,我也除外。”
梅牽衣抿嘴笑了,道:“好,我聽爹的話。那爹告訴我,靈嬰樓真的能去未來,再回到過去嗎?”
梅青玄認命地嘆了口氣,道:“他們若能回到過去,爹也跟着他們回去了。爹現在回去了嗎?”
梅牽衣搖頭。梅青玄一副的理所當然的模樣,引誘地問:“所以呢?”
梅牽衣配合地試探回答:“所以他們不能回去?”
梅青玄哈哈一笑,得意道:“爹的牽牽果然聰明。”
譚中柳聞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梅牽衣面不改色,繼續問:“可是,爲什麼他們若能回去,爹要跟着他們回去?”
梅青玄望着她,瞪眼狀似惡狠狠地道:“他們是壞人對吧?爹當然要盯着他們,保護爹的牽牽!小子,我告訴你,不能保護我的牽牽,就要懂得知難而退。”
沒問出什麼結果來,梅牽衣也只好作罷,細細思索着她所去的那個未來裡,靈嬰樓的資料。靈嬰樓以嬰兒爲最高話語者,而話語行使權則是“靈嬰使者”,靈嬰樓裡堅信嬰兒的出生是帶着神諭,在它們會開口說話之前,都有着超人的意識,或帶着前世的記憶,或擁有異世的能力,只是無法表達,而“靈嬰使者”則負責“傾聽”那個意識,並“傳達”出來。實際說起來,不過就是靈嬰使者以“靈嬰”爲幌子,掌管着靈嬰樓罷了。
但到展涼顏時,他殺了靈嬰,自封爲靈嬰樓樓主,後來她接手靈嬰樓,直接成爲了樓主,也沒有看到過關於靈嬰樓能穿越時空的任何資料,怎麼這會這裡突然蹦出了這種說法?
“牽牽,牽牽?”
梅牽衣從思緒中回神,看到梅青玄正站在船板上,彎着腰,朝她伸着一隻大手,笑容可掬:“來,爹牽牽。”
梅牽衣甜甜一笑,把手放在他掌心,踏出船艙,跳下船板。
譚中柳瞪眼看着這一幕,終於有些明白這父女倆是怎麼回事了,看着梅牽衣,眼裡興味更盛。
梅青玄依然牽着梅牽衣,側過頭來,用哄小孩的語氣問道:“來,告訴爹,牽牽剛纔在想什麼?”
梅牽衣擡頭,笑道:“爹,我在想,如果他們真的能回到過去,能改變未來嗎?”
能改變未來嗎?
沿着來時路,一路回走,直到他們回到客棧,直到譚中柳告辭離去,梅牽衣才突然醒悟過來,衝着他的背影問道:“你要帶我去的,就是那裡嗎?”
譚中柳回首,搖了搖頭,微笑地回答:“下次吧。”
天色已微明,青灰晨霧裡,他的笑疏朗恍惚,她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那今晚,今晚可好?”
譚中柳聞言略略詫異,望着那雙急切的眼眸,忍不住勾脣笑了:“好。”
@*小說 *WWW.*class12/被完全忽視的梅青玄鐵青着臉,拉着梅牽衣的手就往客棧裡走,邊走邊甩着走,向後揮趕譚中柳,像趕蚊子似的。“走了走了。”
得到他的肯定答覆,梅牽衣滿意地回頭,乖乖地跟在梅青玄身後。譚中柳望着他們進客棧去,保持着方纔的笑容,待他們背影消失,他才轉過身去,取下狼毫筆,翻開書冊,邊走邊畫,一直消失在薄薄的晨霧裡。
三月十五,武林山莊。
賓客喧鬧,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喧譁熱鬧中,粗聲啞嗓裡,一個女孩清脆糯軟的聲音格外突出:“姑爺爺,怎麼有這麼多人穿黑色的衣服呀?”
小女孩今年才四歲,生得明眸皓齒,很是可*,是“談笑二生”的大舅子的孫女兒,跟着她爹爹從衡山遠道而來,專門爲她的小表弟譚止戈慶生。譚笑書正舉着酒杯接受衆人祝酒,聞言掃了一眼大廳,略帶歉意。而後低頭,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身邊來的小女孩笑道:“黑色的衣服穿着好看。”
“可是臨行前奶孃說,黑衣帶煞,姑爺爺和止戈堂弟壽辰,不宜穿戴。姑爺爺你看,紫鳳都穿着紅紅的衣服,奶孃說喜氣。”
此言一出,大廳頓時寂靜了下來,祝酒的羣雄均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非黑色的,心裡鬆了一口氣;正穿着黑色的,面露尷尬。一時間,衆人無語,大廳寂靜。
譚笑書也甚是尷尬,又不好當面訓斥這不懂事的小女娃,只得繼續放柔聲音道:“奶孃說錯了,紫鳳別信,去找你表嬸玩。”
“姑爺爺,沒錯呀,奶孃還說止戈弟弟年紀小,經不得黑色煞氣的,明天是給止戈弟弟喜酒……”
譚笑書咳嗽一聲,打斷她的話,又使眼色叫人把她帶走,隨即轉過頭來對衆人道:“諸位別介意,小孩子口沒遮攔。大家喝酒,喝酒。”
氣氛再次活躍起來,大家互相招呼着吃喝,席中的小插曲看似誰都沒有放在心上,卻不知小女孩有意無心一句話,將調整多少人的命運。